“殿下,恕臣等無禮……”
藍景雲歪著腦袋斜著眼睛瞥向上首端坐的公主,細長眉梢被緊繃的頭皮拉得飛起,哪裡還有一絲一毫的端莊淑雅。
天香扶額一歎,“都松手,好好說話!”
藍景雲髮根一緊,痛呼一聲,咬牙道,“老匹夫,明明就是偽造身份罪,怎麽可能是大不敬之罪,你這是公報私仇!”
右丞下巴被扯得伸長了幾寸,下唇外翻,露出零星幾顆牙齒,走風漏氣道,“人犯欺瞞的可是大明長公主殿下,騙了她的感情,足以定大不敬之罪!”
兩人各說各話,互不相讓,天香懶得再勸解二人,隻一針見血地問道,“大不敬之罪,諸如,盜大祀神禦之物者;盜禦寶者;乘輿服禦物者;無人臣之禮者。馮素貞有無此等行徑?”
右丞回道,“虧禮廢節,謂之不敬。她以女子之身輕薄於殿下,豈非無禮至極!”
天香倚著靠背懶懶地問,“那婚後,本宮與她行周公之禮,她也是觸犯大不敬之罪嘍?”
“啥?!”
右丞斜睨著眼目瞪口呆,他掐了大腿一把,確認自己沒有老到犯迷糊。
那可是個女人啊!
“殿下糊塗……”
對文官打架這種無聊之舉實在看不下去,天香站起身走近前來,將兩人攥緊對方毛發的手指生生掰開。
“馮素貞崇高聲望乃集腋成裘,絕非一日之功,將士們現在無非是要一個交待。”天香為他捋了捋雜亂無章胡須,裝模作樣地歎了口氣, “大不敬之罪不是絞就是流,本宮倒是討回了公道,可除掉她,大明還有什麽理由統轄歸義軍?牽一發而動全身,右丞不可不思量後果啊。”
“……殿下,你所受的委屈比天高、比海深,臣實在是……”小老頭兒渾濁的老眼泛出淚花,哽咽到說不出話來。
藍景雲撇了撇嘴,天香公主不可小覷啊,自己得趕緊趁熱打鐵。
於是,她一仰脖子將凌亂的碎發甩到腦後,斬釘截鐵道,“偽造身份之罪,脊杖五十,不能再多了!”
“可這……”右丞心有不忿,“未免…未免也太輕……”
不僅不能服眾,恐怕公主威望將會受損,畢竟,傷害了她,完全可以置之一笑。
天香踱至書案前,提起朱筆在左卿的折子上勾掉“伍拾”,在一旁寫下“從重,脊杖壹佰”。
“明日午時,校場行刑。”
第153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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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雲壓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鱗開。
滿城將士身著光潔的黑甲,整齊劃一的行動間一排排地暈開了明亮的日光。
天香被那奪目的光芒刺痛了雙目,再睜開眼時,映入眼簾的是自遠處走來的一襲白袍、冠帶齊整的馮紹民。
依舊那副俊眉修目的清雋模樣,只是更多了幾分柔美孱弱之姿,分明是那個重傷未愈的馮素貞。
她的身姿站得筆直,蒼白的容顏毫無頹喪之色,向天香揚起一個淡淡的微笑,觀之令人心碎。
天香自以為心防已修築得堅不可摧,卻在看到她的那一瞬地動山搖,城牆立時塌了一個角,心底驀地湧上流淚的衝動,更在腦海中妄想著幾步搶下去,將禁錮了馮素貞雙手的枷鎖統統砸碎。
可她卻身不由己。
天香攥緊了手指,緩緩閉上了眼。
公主殿下絕對的清白無暇意味著,她不能依著自己的意願為心愛之人分擔傷痛,甚至,鑒於她一直以來對馮紹民的情深意切,作為無辜者更應痛心入骨,由愛生恨亦不為過。
只有恨過了,依然執拗得不放手,方才顯得合情合理。
藍景雲立在天香身旁,提氣揚聲將對馮素貞的判詞宣出來——
犯偽造身份罪,從重量刑,脊杖壹佰,此判!
那判詞一字一頓,鏗鏘有力,隨風傳到校場的每一個角落,傳入每一位黑甲將士的耳朵裡。
寒風呼號而過,校場一片冷寂,大多數將士肅穆的神情愈發凝重起來。
判得太重了,這是要馮素貞的命啊。
她看起來弱不禁風的,公主怎麽忍心……
會死人的,再怎麽也該等她傷好了。
木蘭辭是騙人的,好人沒好報!
愛深恨切,公主會後悔吧。
先生真被活活打死了怎麽辦?!
公主自斷一臂,豈非我等自立的好機會?
杖壹佰的重刑,在每個人心湖投下一塊巨石,激起或大或小的一處漣漪,人們嘴角緊繃不發一聲,看向馮素貞的眼睛卻已變了神色。
藍景雲例行公事地問道,”馮素貞,你還有何話說?”
聽到問話,馮素貞向她拱手淺揖,泰然笑道,“廷尉判罰公允,素貞無話可說,不過,我有句話想對公主說。”
她清亮的眸子轉向面色晦暗的天香,朗聲道,“我對公主一見傾心,戀慕已久,唯此事我不曾有半句虛言。是我因一己之私欺騙了公主,公主對我情深意重,我無以為報,只有承受此刑才能對公主公平些。畢竟,皮肉之苦比內心之痛,要好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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