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小小小小的她,原來所有人都以為還不懂事的她,已曾無數次有過夢裡的那種感覺。
只是藏在潛意識裡不願挖出來。
這讓她再次肯定了心裡的一個結論——季唯民大混蛋。
這會兒季童上床前,記得把充電的手機拿過來了,但她並不想玩遊戲,點開通話記錄,大多是外賣和推銷電話。
再點開微信裡季唯民的對話框,上一次對話還是她生日的時候,簡簡單單的六個字——“季童生日快樂”。
沒有標點,沒有表情,沒有任何可以窺探季唯民情緒的東西。
季童是不是應該謝謝他,沒有把“快樂”打成“快了”?
她又戳了戳季唯民的頭像,那張頭像照就在她面前放大展開。
季唯民一身人模狗樣的西裝,特意去攝影機構拍的,坐在椅子上一副揮斥方裘的勁頭,一手擱在抬起的膝蓋上。
季童看著煩,就把手機丟到一邊去了。
她本以為自己是睡不著的。
可是,她手指無意識的揪著玩具貓的耳朵,又想起剛才在書房的一幕:
“你可不可以陪我睡?”
“好吧。”
沈含煙居然答應了哎!
現在天平上名為“偏愛”的那一端,是不是擁有了巧克力乾脆面、薑茶,還有沈含煙那一句輕輕的“好吧”。
其實哪裡輕呢,簡直是轟的一聲砸到了天平上,巨大的聲響震聾季童的耳朵。
她忍不住裹在被子裡滾了兩滾。
等一下。
她又從被子裡鑽出來,露出兩隻眨啊眨的眼睛。
她忽然想到一個很重要的問題——沈含煙不會是隨口應她一句,但待會兒不來吧?
不會的,季童在心裡說,沈含煙是個沒耐心的人,但沈含煙是個有信用的人。
所有那些季童期待她甚至不敢期待她出現的場合,她都無一例外的出現了。
像季童的騎士,更像季童的神。
******
等沈含煙再一次從書上移開眼睛、看向腕表的時候,已經夜裡一點了。
這對她來說其實不常見。
雖然她是個珍惜時間的人,但她也不是一個喜歡熬夜的人,不如說她很養生。
這讓她不禁開始思考,自己究竟在躲避什麽?
今晚發生的事無非只有一件——小兔子睡得迷迷瞪瞪溜進她書房,睡眼惺忪問她能不能陪自己睡。
讓她答應的原因有二——第一是小兔子裹在毯子裡那張巴掌大的臉,配上一臉迷糊的表情,怎麽看都還是孩子。
第二是沈含煙也做過噩夢。
大概七歲的時候,還是八歲,正是最糾結為什麽別的小孩都有媽媽、而她沒有的時候,奶奶告訴她,她媽在城裡打工,但她媽是個壞女人。
那時候一個村裡小女孩對“壞女人”的定義,全部來自畫面時不時花成一道道的鼓肚子電視,裡面說著嗲嗲普通話、燙著卷發、穿著好看一字裙套裝的,往往就是“壞女人”。
有天晚上沈含煙做了一個夢。
她夢到自己上山采菌子,剛下過雨,山路那麽滑,小小的她背著大大的竹筐一腳打滑,快要摔倒。
後面一個溫熱的懷抱擁住了她。
不知怎麽那陣並沒聞過的香味,讓沈含煙心裡冒出了兩個字——“媽媽”。
她半是驚喜半是驚惶的回頭,身後的女人跟電視裡的“壞女人”沒有區別。但一張好看的臉上沒有五官,只有一張笑著的嘴。
沈含煙嚇了一跳,渾身發抖,但沒有掙開女人的懷抱。
她甚至在想,要不要開口叫一聲“媽媽”。
就在她雙唇微啟的時候,那女人卻猛力一推,小小的沈含煙就連人帶筐滾下了山崖。
那是她唯一一次在夢裡感覺到疼,竹筐上沒刮乾淨的毛刺和嶙峋的山石一起刮著她的臉,那個沒有臉的女人站在山崖上衝她冷笑。
後來沈含煙長大了才開始疑惑——夢裡怎麽會感覺到疼呢?簡直不符合科學。
可最讓人覺得詭異的不是這個,而是夢裡的她摔下了山崖,竟然滿腦子還在貪戀那個擁抱。
暖暖的,軟軟的。
從小到大,沒有一人那樣抱過她。
再後來她考上R大,來邶城後第一次見到了她親媽奚玉。
看到奚玉臉的一瞬間,沈含煙頓時想起了七八歲時的那個夢,原來夢裡那無臉女人的臉,其實是長這個樣子。
她尷尬的微微抬手,奚玉抓著她的手搖了兩搖,那竟是一個十分商務的握手。
“長這麽大了。”奚玉笑著說。
那大概是沈含煙人生唯一一次可憐自己。
今晚小兔子站在她書房裡,帶著某種沈含煙熟悉的神情小聲說:“我做了個不太好的夢。”
這讓沈含煙幾乎本能的回答:“好吧。”
我陪你睡吧。
可小兔子溜了以後,沈含煙逐漸恢復了理智。
十八歲生日當夜季童塗口紅的那張臉,無論被沈含煙的記憶如何打壓,始終像個頑強的士兵一樣,一次次冒頭出來。
沈含煙發現自己掌心冒汗——她都答應了些什麽啊?
也想過不去算了。
可小時候做完那個噩夢的她,就是自己一個人。
雖然沈含煙不知道季童那個不太好的夢是什麽,但不知怎的,她十分不想季童經歷那種孤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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