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青瓦牆後不知發生了什麽,一陣長久的靜默。
其實從物理時間上來說,那陣靜默並不長,大概最多也就一分鍾的樣子。但季童的心裡,似有預感一般升起一股強烈的不安,像有貓用尖銳的爪子不停抓過黑板。
那陣靜默讓她快要抓狂。
食草動物逃避危險的天然本能,讓她在那時已有感應,不好的事要發生了。
事後季童回憶那一刻她站在青瓦牆後的心情。
不是焦躁不是憤怒不是恐慌,而是一片茫茫的荒涼。
好似她期盼了很久的事在那一刻終於塵埃落定,徹底失效,老天用最殘忍的笑聲告訴她再無翻身的可能。
她心中那片曬著月光荒涼了許久的土地,瘋了般生出大片大片茫茫的荒草,再沒留下一朵花開的空間。
青瓦牆後,奚玉說:“答應媽媽,你會考慮一下好嗎?”
沈含煙:“……嗯。”
奚玉:“你是有可能會答應的,對吧?”
沈含煙沒有否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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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上去青瓦牆後的沈含煙和奚玉要散了,季童兔子一樣從偷聽的牆後逃開。
她慌不擇路,一頭撞在了什麽人身上。
季唯民驚訝的聲音響起:“季童,你頭髮怎麽了?”
季童退開了好大一步,氣喘籲籲的看著季唯民:“你在這幹嘛?”
“我來找你。”季唯民溫和的說:“鄧叔叔說你一個人在酒店外面散步,我忙完了,就想著跟你一起吧。”
“就去我們早上散步的那湖邊?”
季童沉默了一小陣:“可以。”
她發現她跟沈含煙一樣莫名其妙。沈含煙在不停的給奚玉機會,而她在不停的給季唯民機會。
到現在,明明她已經棄船逃生了,卻還是忍不住對著那火光衝天的船回頭看一眼。
季唯民帶著季童走到湖邊。
那鏡面一樣的湖在夜色中顯得更靜了,像一瓶很久沒人用過的墨水,看似平靜的黑色,像是要把人吸進去。
季童跟在季唯民身後默默走著。
季唯民:“你頭髮怎麽了?”
季童:“想剪,就剪了。”
她發現自己比想象的厲害,她居然還能對著季唯民正常的說話。
季唯民:“今天去市區就是剪頭髮去了?還買什麽了?看你寶貝一樣拎在手裡。”
季童捏了捏手裡的袋子:“這是給姐姐的甜品,不能分給你。”
季唯民笑了,說了句跟鄧凱一樣的話:“我怎麽會搶你們小姑娘的甜品?”
季童在心裡默默的說:你還知道沈含煙對你來說是小姑娘。
季唯民,你真不是個東西。
季唯民又走了兩步問季童:“你為什麽這麽喜歡姐姐啊?你喜歡她什麽?”
季童不說話。
季唯民似乎習慣了她這樣怯生生的話少,又似乎並沒有等季童的一個答案,他只是想跟季童說點心裡話:“其實我也挺喜歡你姐姐。”
“我不知道你是怎麽想的,也許姐姐讓你看到了你長大後想成為的樣子?不過對我來說,你姐姐讓我想到了我年輕時候的樣子。”
他近乎蒼涼的笑了一下:“季童,我年輕時不是現在這樣。”
他朝季童走過來,伸出一隻手,季童警惕的往後退了一步。
季唯民一愣:“我是你爸,你怕什麽呢?”
季童還是不說話。
季唯民晃晃他手掌:“我只是想給你看看我的手,看得清麽?這裡有很多繭子,都是打高爾夫球磨出來的。在我年輕的時候,繭子可不在那,而在這。”
他近乎緬懷的摸了摸自己的指尖:“那時繭子在這,都是彈吉他磨出來的,現在早就消了。”
“我年輕的時候和你姐姐一樣,也許更窮,衣服上總是有一顆一顆的小毛球,球鞋上有穿了很久才有的褶,什麽打扮自己的錢都沒有,就只有一雙眼睛亮的嚇人。”
“後來我認識了你媽媽。你媽媽和外公去世的時候你還很小,不知道你記不記得,你媽和外公外婆對我的態度……”
季童小聲說:“我記得。”
但這不能成為你覬覦沈含煙的理由。
季唯民:“認識了你媽媽後我得到了很多,那都是我年輕時最想要的,我以為我永遠不會懷念我年輕的時候,窮到買本書都要半個月不吃早飯。”
“可這次進去以後,我發現我懷念,因為那種窮裡面有種很真實的東西,不會隨著你身份和地位的改變而消失,不會讓你整夜整夜的睡不著,擔心明早起來自己會不會一無所有、錢都是給銀行打了白工。”
季童幾乎要笑出來:“你喜歡沈含煙窮?”
那她可以給季唯民找出很多比沈含煙窮百倍千倍的人。
季唯民搖搖頭:“不,我喜歡她乾淨。”
第57章
季童也喜歡沈含煙乾淨。
她喜歡沈含煙身上清新的洗衣粉味。喜歡沈含煙起了球但總是洗得很乾淨的舊T恤。喜歡沈含煙一張冷白的臉上,那雙像寒星春水一樣的眼睛。
但這跟季唯民有什麽關系?季唯民是沈含煙的長輩才對啊!
她慌不擇路的告訴季唯民:“沈含煙很喜歡錢的,她考現在那個教授的研究生,就是為了賺錢。”
季唯民卻笑了笑:“敢把自己對錢的欲望表現出來的人,其實是最不看重錢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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