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去往陳屍所的路,不再燈火通明。
黑燈瞎火裡,漸有狂風呼嘯。
七月雷雨天,暴雨轉瞬即至。
“夜黑路緊,你可抓緊我的腰帶行路。”
徐有功的聲音,獵獵夜風中仍平穩有力。
少年沉默照做,不似方才那般快言快語,見風使舵。
稍後,抵達屍所。
屍所衙差眼看他們來,趕緊開門。
三人前腳剛入門,外面下起傾盆暴雨。
傾瀉一般,伴隨電閃雷鳴,雷聲震耳欲聾,衙差忙著點燈,徐有功不合時宜掏出蜜餞,想給小少年墊吧肚子,又看了看屍皮黃包…塞回囊中。
雨中,二人窗前等待數具。
徐有功坐在少年面前,靜靜注視,聲色冷冷:“尋常百姓家,觸不到算數理學,你若真精通比例畫,至少是國子監大戶。”
比例之說,興於宮廷。
徐有功在死牢中不說,是防止再被縣丞拿喬。
窗外暴風驟雨,樹影斜綽。
少年眼底驟起狂瀾,“知道還敢讓我來?”
徐有功坐得挺拔端正,聲色不改,“別無選擇。”
此案若能得人皮比例相,會大大提高破案速度,徐有功需要這個。
“你還挺大膽的……”少年注視徐有功,神色漸漸張狂,“天塌下,你也能一動不動。倒配擔當我一句大哥。”
“你好像很驚訝這句大哥。”
少年一句句,徐有功未置一言。
他只是把袖子裡的蜜餞拿出來,給自己吃了一顆,又給少年。
“你還隨身帶這個……小姑娘家才帶糖果呢。”
話這樣講,吃得飛快。
甜絲絲的味道蔓延開時,門聲動。
外面大雨潑盆,撐黃油傘送物的人全身濕透,好在,所要尺物不懼雨水……
陳屍所接下來所有時間,都是少年專場。
看他對拿來的算盤計器,數具等,使用熟練,徐有功審視的視線再次淡漠,取來紙筆,自顧做事。
衙差頂風雨奉命監視,卻瞥一眼,嚇不輕。
這邊,是小少年在攤開的人皮上反覆丈量,算盤撥動哢噠哢噠,宛若催命鬼。
那邊,是青白鬼手執筆的徐有功,他拿紙筆作畫的樣子,就宛若鬼畫符。
鬼怪相伴。
小鬼剝皮,大鬼畫皮。
一聲雷動,門外漢顫動,偏屋內兩個,目光筆直,身形端正,任燭火光影被窄門縫風,吹的搖晃若鬼影,背影始終筆挺如松,半點恐懼不見。
唯見滿眼滿身蔓延開來的——
莊嚴,肅穆,認真。
少年算著每一筆數字,每一根線條。
徐有功畫尋記憶中痕跡,畫出河中美人圖,包括牡丹,金箔……裝飾等。
長夜有風吹起幾張,是之前最早的圖,有他親眼所見,有漁民轉述,繪製中,他再次試圖揣摩凶犯做出這等手段的想法。
單從入水為畫,出水就消失的特點,可見作畫人既想要發泄又害怕被發現的心思,可惜,這一點他早就想到,而除此之外,徐有功再沒有別的思路。
第5章 畫像有誤
長夜將明時,縣令許純命衙役送了早飯來,徐有功照舊沒吃,自掏出胡餅和奶酪,喊少年來吃。
少年隻沉浸數的世界中,目空一切。
徐有功握著餅再次凝住,因為這點跟那人極其相似。
專注做事時,聲音一概聽不到,看不到。
徐有功走到少年身旁,少年正用不同算法反覆演算同一個結果,目測是那些破口的洞。
繪製出的比例,清晰可見的是——
眉目曲折高度,角度……
如此,也便算有了骨相!
加上發現時間「宵禁前後」;地點「汝川河邊」;輔以「給女屍皮的畫技」和「割皮刀工」……種種線索匯集……就在徐有功頗為欣慰時,目光頓住。
“你用天乾地支,算人皮比例?”
徐有功的驚訝,點起了少年不知名的火——
“你在懷疑什麽。”
一直瘦弱帶喘的少年,忽而聲音強而有力起來。
他從慘白的人皮上抬頭,那雙徹夜熬紅的眼和暴露的青筋竟和戴的鬼面,直勾衝著徐有功,不等徐有功說,人就像丟魂般竟開始圍繞著人皮台轉圈!
“什麽能算,什麽不能?誰說了積籌、運籌、了知、成數、把頭、龜珠就要與天乾、地支、八卦、太乙、兩儀、三才、五行、八卦、九宮不同?他們並無區別!
“如拉開弓箭之刻,人之學數淺在這頭,靶心之玄在那頭!天地玄數之果大同,是人力之淺薄,不知與靶心中間運算道理……是人力淺薄……人算不出來……”
少年宛若換了個人,瞪大眼,氣息粗如老牛得梗著脖子,句句說完,人繼續一圈又一圈地轉!
且隻轉那一米見方的,絕不踏錯半步,聲音越來越急促:“是我淺薄,算不出他們原理……”
“是我淺薄……是我……我……”
癡兒般得重複,仿佛無形的枷鎖把他困在一處牢籠裡。
徐有功眼看他額頭,脖頸,胳膊的青筋一根又一根暴出,接著便如抽風一般,白眼一翻,往前栽去!
徐有功箭步上前,穩穩接住。
只是一同落下的還有堆薄紙紛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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