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才在那些太監宮人跟前還可以故作深沉少說話,現在面對這位隻坐在那兒喝茶都帶了威嚴的女士……不會一開口就露餡吧?
猶豫間身後的幾個太監已經先行開口行了禮,正喝茶的人抬起眼眸,目光淡淡地掃了過來。
四目相對,避無可避,齊子元隻好硬著頭皮開口:“……母后。”
周太后放下茶盞,看向幾步之外的少年。
也不知道跑去哪兒了,衣擺和鞋襪上都沾了殘雪和泥水,發絲凌亂,兩頰也被冷風吹得發紅,加上那雙明顯帶著怯意的眼睛,顯得狼狽又可憐。
周太后皺了皺眉,感覺到對方的緊張後又立刻舒展開:“都城不比乾州,這個時節正冷著,再出門記得多穿點,別染了風寒。”
說著她把一直捧在手裡的手爐遞給身邊的侍女,朝侍立一旁的陳敬抬了抬下頜,“時辰差不多了,準備更衣吧。”
就這樣?
從侍女手裡接過手爐一路跟著陳敬進到內殿,齊子元仍然覺得困惑。
光看幾個太監的反應也知道自己偷跑這一會造成了多少慌亂,可這太后既沒抱怨,也沒責罵,表現出的關切不像是假的,但看起來又不是很親近。
這母子關系……很難評價。
胡思亂想間幾個太監捧著熨燙妥帖的冕服魚貫而入。
玄衣纁裳,繪十二章紋,配十二旒冕冠,精致繁複的程度遠超過往看過的所有古裝劇裡的服飾,原本還有些稚嫩的少年臉龐在這一身的加持下莫名多了幾分從未有過的華貴和威嚴。
齊子元有些恍惚地看著銅鏡裡的自己,無意識地晃了晃腦袋,冕冠上的白玉珠串隨著動作碰到一起發出清脆的聲響。
“今日起皇兒就是天下之主了,”周太后不知什麽時候也進了內殿,雙手攏在袖中,視線在齊子元身上從上到下掃了一遍,“該更沉穩些。”
齊子元正要伸手去撥開那些遮擋了視線的珠串,聽到對方的話下意識把手背到身後,乾巴巴地應了一聲:“是。”
應完又覺得自己這樣是不是不夠端正,挺了挺腰背,轉過身迎上周太后目光,乖巧又認真:“母后的教誨兒子記住了。”
“你……”
周太后有一瞬的沉默,一雙眼一眨不眨地看著齊子元,直看得他不自覺緊張起來。
剛才那句話……有問題嗎?
正當齊子元猶豫是要再說點什麽給自己找補一下,還是以後長點記性省的言多有失的時候,周太后終於開了口:“一轉眼皇兒都長這麽大了!”
聲音淡淡的,卻帶了一股莫名的感慨。
齊子元怔了怔:“……母后?”
“沒什麽,”周太后笑了笑,上前替他順了順額前的珠串,“時辰差不多了,去吧。”
齊子元一頭霧水卻又不敢再多問,只能應了聲,由著陳敬為自己披上裘衣,朝殿外走去。
縱觀歷朝歷代,皇帝登基這日都是不可避免的繁複與盛大,這個並不在已知歷史記錄裡的大梁也不外如是。
先祭告天地宗社,再敬拜太后周氏,最後再趕回奉天殿接受群臣的敬賀朝拜。
齊子元像一個衣著華貴的吉祥物,暈頭轉向地被人引著從一個地方趕往另一個地方,渾渾噩噩地完成一個又一個流程。
離開仁明殿的時候還是天光熹微,等折騰了一大圈進到奉天殿日已中天,齊子元又餓又困,卻在瞧見滿殿的文武朝臣後不得不提起精神,挺直了脊背從他們之中穿過,一步一步走向置於石階上的龍椅。
等他終於坐穩,淨鞭三響,群臣拜叩行禮,之後禮官宣詔,改元昭寧,大赦天下。
好像做了一場光怪陸離的夢,卻又真真切切的,剛滿十八歲的大一新生齊子元坐上了那張至高無上的龍椅。
大典過後,是慣例的新帝賜宴,不管是精疲力盡的齊子元,還是天不亮就進宮參加大典的文武百官終於能稍稍松口氣。
雖然朝宴也有許多規矩——
什麽時候賜茶、什麽時候奏樂、什麽時候賜酒、什麽時候可以下筷,每一步都在禮官的嚴格把控下進行。唯一慶幸的是,尚食局為了這場朝宴確確實實花費了許多精力,珍饈佳肴,桂酒椒漿,讓齊子元這個現代人大長見識。
一時間空曠的大殿之上只剩下杯盞偶爾相碰的聲音。
連吃了幾口陳敬布的菜,從晨起就空著的肚子終於舒服了點,齊子元一直緊繃的神經也慢慢松懈下來,端起水盞正打算喝一口,一道聲音突兀地響起:“陛下,臣有事稟奏!”
聲音不算大,卻足夠在還算安靜的大殿回蕩。
齊子元慢慢放下水盞,目光茫然地在殿中掃了一圈,才看見不知何時離了席跪在階下的青年。
這青年看起來也就二十多歲,身形單薄清瘦,卻穿了一身品級不低的緋紅朝服,整個伏在地上,看不清面目,也辨不出身份。
齊子元略一猶豫,扭頭朝身側看了一眼,陳敬立刻上前附在他耳邊小聲道:“中書侍郎,宋清。”
依然不認識。
也不知道這位宋大人有什麽要緊的事兒非要在這種場合稟奏,更不知道這種時候到底該不該應允,齊子元正糾結著,一個須發花白身穿紫色朝服的老者站了出來。
“宋大人,今日是陛下的登基大典,”老者面上笑吟吟的,一副和事老的架勢,“不緊要的事兒明日早朝再說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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