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陽那時還不太能理解江娟的話,但他感覺到了對方的冷漠和厭惡,他縮在牆角,訥訥地應了一聲。
“其實姑姑她只是嘴上說得絕情,後來葬禮結束,她還是把我帶去城裡了。”江陽說,“姑姑那時候也成家了,在東海市買了房子,還有個兒子,比我小一歲,在那之後,我就跟他們一家住在一起。”
江娟家並不富裕,她和姑父兩人都只是普通的工薪階層,房子也很小,只有兩間臥室,夫妻兩一間,表弟周宇一間,江陽來後,就在周宇的屋子裡給他支了張小床,小到連翻身都困難。
但江陽其實也並不總睡那張床,因為他大部分時候都住在學校。
江陽剛到城裡來,江娟就給他聯系上了一個小學,送他去讀,雖然那時候並不是招生季,第一學期都要結束了,但江娟送禮托關系,還是把江陽塞了進去,讓江陽不落後同齡的孩子太多。
那是個寄宿製小學,江陽從那時候開始住校,初中高中也是,只有假期時會回到姑姑家中,而他每每回去,總能在房間裡聽到姑姑和姑父在客廳中的爭吵,爭吵的原因也一直都是同一個,因為他。
“姑父一開始就不同意收養我,是我姑姑一意孤行把我帶回來的,她說我的食宿和學費都由她出,不用姑父管,但姑父說她的錢也是家裡的錢,最後還是他們家出錢,他們因為這個經常吵架,有一次……”
江陽有些失神,過了片刻,他才繼續說:“有一次他們又在吵架時,我就在客廳裡,但我在窗簾後面,他們沒注意到我。”
雖然老房子的隔音效果不行,在房間內也能聽到吵架聲音,但當著江陽的面吵,到底還是不太一樣的,發現江陽也在後,姑父和姑姑都停了下來,姑父回到房間,“砰”一下用力甩上了房門。
江娟則站在客廳中,她像是有些疲憊,捏了捏眉心,對著站在牆角,神情瑟縮得像是一隻害怕被趕出家門的小狗一樣的江陽說:“你不用擔心,我會一直供你到十八歲。”
但她同時也說:“隻到十八歲,你記住,十八歲前,我負責你的一切食宿和學費,我不是你姑姑,我也不要你任何報答,十八歲之後,我們就再沒有關系。”
這不是她唯一一次說這句話,她之後又陸續說過幾次,語氣一如既往的決然和冷漠,所以江陽一直都知道,姑姑並不是他的親人,那裡也並不是他的家。
即便暫時住在那裡,他也有種徘徊不去的生疏和不安感,他努力地不給姑姑添麻煩,雖然剛上學時落後了別人一學期的內容,但他後面也有努力補上,想以後學習好了,拿到獎學金,給姑姑減輕負擔。
“其實我小學和初中的成績還挺好的,我中考的時候考上了東海一中,就是我們那裡最好的高中。”像是怕陸時鳴不信,江陽又舉例補充說,“一中的達本率幾乎是百分百的,只要上了一中,高考基本最低也是個二本。”
“嗯,然後?”陸時鳴說。
然後……他們都知道,江陽既沒有考上二本,也沒有去上東海一中。
“去東海一中上的話學費貴嘛,一年連住宿費要五六千塊呢……”江陽說,“但是我去三中的話那邊可以免學費,而且第一年還會一次性發給我三萬塊的獎學金,那個時候姑姑家裡正好也出了點問題,缺錢周轉,所以……”
所以江陽最終去了東海三中,一中和二中都是重點高中,差距不大,但優秀生源全被搜刮走後,三中就相當不濟了,每年的達本率很低,而且就算考上了也大多只是個二本,三中的上限相當於一中的下限,無論是教學質量還是學習氛圍,兩者都無法相提並論。
雖然已經免了學費,但江陽到三中上學,也在努力勤工儉學,在他十六周歲可以合法打工的時候,他就開始在學校周邊的店裡做些兼職賺錢,賺到的錢自己留一部分生活,多的就打給家裡,江娟一開始沒要,但那時候家裡也確實比較困難,欠著外債,在姑父的屢次勸說,和還債日期逼近下,她還是收下了。
那個外債其實也不是因為之前的問題,那回已經用江陽的三萬塊獎學金周轉過去了,這個外債是新欠的,為了給周宇上學。
周宇成績差一點,夠不上一中,正常來說,應該去三中,但要是能交一筆十萬塊的擇校費的話,就可以去一中當旁聽生。
為了湊這筆錢,姑姑和姑父借了貸款,用他們的工資,和江陽打工賺的錢一起還,還了兩年,也差不多還清了。
而這時候,江陽也年滿十八歲高中畢業了,高考結束那天他收拾東西從學校的宿舍離開,沒有回姑姑家,他在街上遊蕩,尋找能夠包吃住的工作,最終找到了那家番茄便利店。
入職那天,他給姑姑打了個電話,說明自己找到了工作,還包吃住,讓對方不用擔心。
江娟很冷漠地應了一聲,掛斷電話,然後一直到今天,半年過去了,她再沒有聯系過江陽,也不過問對方是否安好健康,就像她說的那樣,十八歲以後,與江陽再無關系。
“其實姑姑他們也沒有對我不好。”江陽總結說,相對於江凱,江娟給了他上學的機會,也給了溫飽的衣食,而姑父雖然不讚成收養他,為此也總是吵架,卻也沒有真的將他掃地出門,表弟周宇的話,跟他不親近,想來也是,房間裡突然多了一個陌生的表哥,父母也總是為這個表哥吵架,他不可能會喜歡江陽,但同時也從來沒欺負或霸凌過江陽,他們只是不親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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