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承焰將他的腦袋按進胸膛,任他哭個夠。
這是江一眠兩輩子第一次哭,前世無論他受的苦難再多,都沒有吭過聲。隱忍和克制是打在他靈魂深處的烙印,冰冷地活著,日複一日,他早就習以為常。
或許是堅強太久,他心裡的苦太多,這一哭,竟哭到夜幕低垂。
好似流幹了兩世的眼淚。
等到抽泣聲漸弱,傅承焰在雲霞漫天的傍晚,踏著火紅的鳳凰花,把江一眠抱上了車。
腦子裡忽地閃過一個模糊畫面,好似大雨滂沱的夜裡,他也曾這樣抱起脆弱狼狽的江一眠,只是那雨中的美人似乎與眼前的不太一樣。
轉瞬即逝的模糊畫面,傅承焰雖有些微妙情緒,但也沒法細究。隻專心將懷裡哭累了的江一眠放在副駕上,用濕巾小心又輕柔地沾去他唇上幹了的血跡,然後喂他喝了水,再替他系上安全帶,最後才進入駕駛位。
“沒事了,”傅承焰看向紅著眼無力窩在座椅裡的江一眠,牽起他的手說,“我送你回家。”
車子發動,傅承焰單手打著方向盤,車頭調轉,緩緩駛離。高大的鳳凰木在雲霞下漸漸倒退,最後隱入漆黑的夜裡。
黑色幻影消失在公路的盡頭,一輛灰色小皮卡駛來,停在路邊,有穿著工裝的維修人員陸續下了車。穿越稻田,走向遠處的移動基站。
路上,江一眠一言不發地望著車窗外。手機突然響起一連串的提示聲,有微信的,也有短信的。
信號恢復了。
江一眠沒理,車內放著舒緩柔和的鋼琴曲,是《水邊的阿狄麗娜》。
傅承焰開著車,時不時側頭看他,見他情緒穩定下來,主動打破沉默。
“這首曲子怎麽樣?”傅承焰問。
江一眠默了會兒,開口有些啞,“……很好聽。”
傅承焰喜歡聽鋼琴曲,江一眠知道。
前世他車裡總是播放著鋼琴曲,那時候江一眠心裡陰鬱很排斥鋼琴,更受不了聽鋼琴曲,只是一直忍著。而傅承焰知道他年少的經歷,以為他也會喜歡這些。
直到後來大火前的那段時間,兩人頻繁爭吵,江一眠情緒失控,才說自己討厭鋼琴曲,討厭傅承焰所有自以為是的安排和照顧,討厭他這個人。
那次傅承焰看著江一眠沉默了很久,離開之前對他說,“沒關系,能說出來也算我沒白費功夫。”
然後,傅承焰的車裡什麽音樂都沒了。
但是安排和照顧還是一如既往地周到體貼。
“不過我隻欣賞音樂,並不喜歡這首曲子的創作背景。”傅承焰接著和他聊。
“您不喜歡那個希臘神話故事?”江一眠有些好奇。
前世的那場大火裡,江一眠在聽見傅承焰的聲音時會那麽心痛後悔也是有跡可循的。其實那次爭吵過後,傅承焰一走,他就已經後悔自己的口不擇言了。只是他向來嘴硬,至死也沒跟傅承焰低過頭。
所以前世他們並沒有這樣一起聊曲子的機會,這對江一眠來說也是一件心裡揮之不去的憾事。
傅承焰“嗯”了一聲,他漫不經心地問江一眠,“你覺得真誠和執著真的能創造愛情奇跡?”
江一眠看著傅承焰盯著前方的側臉,郊區的夜裡很黑,所幸路燈昏黃的燈光透過車窗打進車內,傅承焰的輪廓依然清晰硬朗,很有安全感。
江一眠很放松,也很舒服,回答起來竟自成一種浪漫。
“能。”他眼底泛著微瀾,“國王愛上他親手雕刻出來的少女,日複一日地看著她,即使知道她冰冷毫無人性,卻始終如一地傾注愛意,終於——雕塑有了生命,他們幸福地生活在一起。這個故事很美,不是嗎?”哭過之後的嘶啞嗓音,卻出奇地溫柔,比平時還要溫柔得多,很容易讓人墜入甜蜜的粉紅夢境。
傅承焰胸口一熱,握住方向盤的手動了動指節。
但他面上仍舊看上去吊兒郎當,輕笑一聲,“雕塑有生命,你覺得現實嗎?我倒是覺得,這世上,多的是毫無回應的愛意。”
他並沒有刻意影射什麽,但江一眠卻開始難受了。
傅承焰和他,一如國王和少女一般開始,結局卻沒有故事中的人物那麽幸運。
對前世的傅承焰來說,江一眠始終是一尊沒有生命的冰冷雕塑,任憑他小心謹慎呵護備至,源源不斷地傾注愛意,卻至死都沒有得到絲毫回應。
或許傅承焰說得對,這世上多的是毫無回應的愛意,也多的是滿身遺憾的愛侶。
江一眠心中酸楚悶疼,眼眶不自覺地又蓄起水汽。他別過頭,看著窗外明暗交替飛速倒退的昏黃燈光。
今天他很愛哭,多少有些脆弱了。
前路還很漫長,他暗自告誡自己,不能這樣,得振作起來。
傅承焰察覺他可能不太想聊這個話題,又打趣說,“我也是胡謅的。你看我現在這副樣子,懂什麽愛情?”
明滅的燈光遠去,車子駛入一段沒有路燈的路段,黑夜瞬間包裹車身,襲入江一眠的眼底。
幾乎是同一時間,江一眠雙手攥拳,壓著紊亂的呼吸低低喊了一聲,“開燈。”
傅承焰心中一亂,車子飄了一下,然後他迅速打開車內燈,靠邊停車。
黑夜裡江一眠總是會高度警覺,今天本就耗費了過多精力和體力,加上這麽多年在夜裡開燈的習慣,他實在是有些扛不住這種神經緊繃的折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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