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師傅沉默看他一眼, 嗓音輕飄飄的,面帶微笑:“不至於,我好歹還穿著十九件呢。多謝施主關心。”
柏林:“…………”
好的, 他明白了, 跟小師傅說話要打直球才不會一口氣上不來:“我看你臉不紅氣不喘的,能不能再分我一套啊?”
小師傅黑白分明的眼底透出一絲恍然, 表情冷冷清清的顧自感慨:“原來八施主還會冷, 我以為你穿超季上山是有意為之,是效仿冬泳者強身健體。”
柏林聞言把柴刀往地上一杵,忍不住扭頭蔫蔫道:“……出家人損人不消耗功德嗎?”
小師傅奇怪地歪頭瞥他一眼, 認真思考了兩秒鍾:“無妨, 功德多少於我不重要。”
柏林茫然地慢慢眨眼:“為什麽啊?”
小師傅悠哉悠哉站起身, 拍了拍身上的雪, 周身散發著超脫的世外高人味道,淡定悠悠道:“我佛說了, 我不入地獄, 誰入地獄。多損幾句, 也無礙的。”
柏林:“…………”
話雖如此, 最終小師傅還是將僧衣跟柏林平分了。
小師傅一年不知道爬多少回這座山,每一處角落都熟悉,閉著眼睛都能走得穩穩當當。
柏林一腳深一腳淺,背著砍的柴繼續踩小師傅留下的腳印。
兩個人行進過程中,這一段路一半沉默,一半有一搭沒一搭的沒話找話說。
聽到樹枝上發出來的動靜,柏林抬頭看了看,發現是三隻小猴子正互相抱在一起取暖。
互相抱著的原因他倒不用問小師傅,小時候看動物世界,裡面有說過,生活在冰天雪地山林中的金絲猴,唯一能禦寒的方式就是抱緊彼此。
所有家族成員抱在一起,就能存活過漫長的冬天,落單的金絲猴沒有同伴能互相取暖,會在大雪中被凍死。
這是他第一次見到野生的小動物:“原來你們這座山上還有別的動物住呀。”
小師傅回頭看看他,又順著他的目光抬眼,抓的重點不太一樣:“‘們’?”
柏林理所當然地指指上面:“寺廟裡還有佛嘛。”
小師傅:“………………你說得對。”
接下來的一路上,或許是小動物對小師傅很熟悉並不設防,柏林好感度又天然高於正常水準,柏林有幸又陸續見到了好幾隻別的小動物。
有順著樹乾利索往上爬的松鼠,也有跟大雪近乎融為一體的小狐狸。
柏林於是問了小師傅這山裡還有什麽啊,小師傅背對著回答他。
“狗,貓,羊,豬,大老虎,狼,獅子,流氓兔,機器貓,恐龍……”
一開始柏林還認真聽,並且認真思索怎麽這種雪山還有貓呢,疑惑這些小動物是怎麽爬上這麽高的山的,然而他越聽越滿頭問號,直到他聽到“恐龍”這兩個字,終於忍無可忍——
“小師傅,你過分了。我是老實了點,但我不傻。”
小師傅頭也沒回,腳步輕快:“嗯,我相信你,你不傻。”
柏林:“………………”
怎麽辦,揍出家人一頓佛祖會不會護犢子啊。
他低頭吭哧吭哧認真去找小師傅的腳印踩,隔了好一會兒沒再開口說話。
小師傅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的時候,柏林心不在焉,差點一頭撞上小師傅的後背。
柏林一抬頭,還沒問對方停下來幹嘛,小師傅端詳了他一眼,就繼續往前走了。
又走了幾步,回神的柏林才反應過來,小師傅應該是誤以為他不高興了。
柏林想他是不是應該解釋一下,隨便說點什麽,可是腦海裡第一時間浮現出來的話,他在嗓子裡滾了一圈,卡著吐出來的邊,沒能馬上說出口。
兩個人這麽一前一後走了半天,直到快要能看見寺廟的頂子,才終於又聽到柏林有些發悶的聲音。
“……小師傅。”
“嗯。”
“你說……”
“嗯。”
“你相不相信,會有完全不同的兩個人,以他們彼此都沒想象到的方式相遇啊。”
“你說,這樣相遇的兩個人,是不是注定很難擁有好的結果?”
小師傅偏過臉:“你在說我們?”
“……當然不是啦,”柏林笑了笑,“我們本來就是一個世界的人。”
“我說的,就像是我剛剛問你的問題。”
“這座山裡住著的動物可能是金絲猴,可能是小狐狸,也可能是小松鼠。甚至有可能是兔子和貓——”
“但好像很難想象這座山上,出現流氓兔和機器貓。”
小師傅沒有第一時間回答。
柏林想,貓和機器貓都是貓,流氓兔和兔子都是兔子。
它們好像是同類,但它們注定生活在兩個平行的世界,永遠也不會在一個世界裡共存。哪怕隻想象一下,也感到違和,荒誕,脫離現實。
但柏林知道,這個世界上,真的有兩個看上去本應永遠也不會有交集的個體,曾經在某一天以一種難以預想的方式相遇。
矛盾的平行線在夢裡相交,看上去不搭調的兩個人毫無預兆的產生了交集。
他們在彼此的世界裡被常理排斥,他們在自主的選擇裡相互吸引。
就像海馬與蜻蜓,駱駝與藍鯨。柏林和塞西爾。
從一開始柏林就知道,他們不是一個世界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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