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佑年輕輕拔出注射器,紀忱沒來得及按,液體還好端端地留在裡面。
張佑年松了口氣,緊接著視線落到沈桂舟臉上,頓時變得蒼白。
沈桂舟躺在沙發上,仿佛睡著了,什麽反應都沒有。
“桂舟?”張佑年試著喊了一聲,兩個字顫得不成樣。
沒時間猶豫,張佑年決定先把沈桂舟帶走再說,他把沈桂舟扶起,手深入腿彎,打算將沈桂舟橫抱起來,胸肌感受到一陣推力,張佑年低頭一看,沈桂舟低垂著眼,把他推開。
“先走好不好,我們先走。”說完,張佑年牽起沈桂舟的手,拉著便往門外走。
沈桂舟就像一個任人擺布的玩偶,任由他牽著走出門,那隻手上仿佛承載了千鈞重負,與其說是牽,不如說是抓更恰當——沈桂舟沒用力回牽。
走出門,林小宜正好回來,在電梯口碰上他們。
林小宜顯示愣了下,繼而朝張佑年伸手:“沈桂舟給我。”不管什麽情況,不能把沈桂舟交給張佑年。
“不給。”
“你又要把他關起來嗎?”
“……不是。”
“管你是不是,你跟紀忱兩個人,一個賽一個有病,”林小宜說著,上手拉住沈桂舟,拽開張佑年的手,“最好離沈桂舟遠點,這輩子都不要再出現了!”
林小宜說得沒錯,他沒話反駁,只能看著林小宜把沈桂舟帶走,電梯門合上,不知所蹤。
直到走前,沈桂舟都沒有再看他一眼,只是空洞地盯著地板出神。
是他很熟悉的眼神,和曲越拍攝的視頻裡一模一樣的眼神。
張佑年後退了兩步,靠在牆上,背不住發疼,大口喘氣。
他伸手揣進兜裡摸索,摸出空盒來,他才想起,他的藥早就吃完了,最近幾個星期他一直待在湛州沒回去,也沒聯系曲越。
他的“應該”在這短短幾個月破碎得乾乾淨淨,甚至,他這三年,這近二十年的執著,都偏錯了方向。
張佑年靠著牆坐下,像好多晚睡不著跑過來一樣,蹭著牆邊坐下。
但沈桂舟不在這裡,他親眼看見沈桂舟被林小宜帶走了。
沈桂舟也被他毀得不像沈桂舟了。
–
張佑年的家庭組成十分簡單。
擁有絕對話語權的父親,默默忍受的母親,和凡事都被要求做到最好的他。
父親的交際圈很廣,他也接觸過很多精英小孩,每個小孩皆各種技術與興趣傍身,行為舉止大方得體,生活都被安排滿了各式各樣的興趣班。
而在這其中,他是之最。
除卻上學消耗掉的時間,清晨,父親會要求他早起鍛煉身體,午間,他必須快速穩重地吃完午飯,隨後在管家的監督下,到鋼琴房練習鋼琴,或者到計算機房學習c++和Python,且下課間隙,他需要盡快完成作業,放學後和周末,皆被各種班塞滿——學科一對一、各種考試輔導,鋼琴、射箭、潛水、高爾夫、形體課,有時還需要和父親一同出席宴會。
父親對他只有一個要求:做到最好。
但他並沒有特別聰明,總是需要很吃力才趕上父親所謂的“最好”,甚至在一開始,他沒拿過一個“最好”。
彈鋼琴,他永遠是彈得最亂、錯得最多的那個;學算術和計算機,他永遠是理解得最晚的那一個;射箭總脫靶,潛水潛不久也潛不深,高爾夫姿勢都成問題,形體課堅持不住……
就連出席宴會,也會在毯上摔個狗啃牙,再狼狽爬起來,對上的是父親凌厲的目光,還有一句“廢物”。
父親認為,他是故意在和他作對,拉出母親威脅他——他犯一次錯,母親就得跟著挨一次打。
規定一出,張佑年每天都繃著神經,猶如走鋼絲,錯誤有所減少。他更爭分奪秒地練習各種各樣的興趣班,指腹在鋼琴上磨出了血,指關節揉搓著弓繩,繭子總是磨破又長好,加上張建鄴總是操著戒尺往手心打,他的手總是傷痕累累。
母親也跟著傷痕累累,偌大的別墅常常回蕩著他的號哭和母親的慘叫,張建鄴對母親下手總是很重,仿佛往死裡打一般。
“我錯了,爸爸,你不要打媽媽,我改,我下一次一定做到最好……”他總是趴在門口拍著門,又害怕聽到母親的聲音,一邊捂著耳朵一邊請求。
父親嚴厲的聲音從門內傳來:“那是下一回的事情,這一回你沒有做好,這是懲罰。”
哀求長達一小時,這時張建鄴會問他,下回應該做到什麽樣,他會哭著回答,應該做到最好。
然後張建鄴開門,將帶血的竹條丟開,打電話聯系家庭醫生。張佑年小腿布滿傷痕,走不動,隻得攀著地板,爬向母親,一邊哭著道歉:“媽媽,對不起,我下回會做好的……對不起……”
母親總是抱住他,一下又一下地揉著他的頭髮,在昏暗的房間裡,壓著聲音偷偷鼓舞他:“已經做得夠好了寶貝。”
年齡增加,張佑年逐漸得心應手,年紀小小過了鋼琴十級,射箭幾乎不脫靶,拉出的弦音清曠,潛水自如,計算機大獎拿到手軟,成績穩列全班第一,與第二名拉開大差距——他讀的還是精英小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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