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斯弋伸出獵奇的刀叉,刀尖還沒碰到那塊奇形怪狀的蛋糕,就被父親一巴掌拍回:“吃旁邊的。”
他更好奇了,趁父親不注意挖了一杓。
他至今記得那口感,滯澀甜膩還帶著點腥味,總之是難以下咽。
那時的夏斯弋不能理解父親為什麽要護著那塊醜陋難吃的蛋糕,很多年後他才明白,那是對母親心意的珍視,父親舍不得旁人碰,一口也舍不得。
還好,那天他沒有多嘗。
今天本該是父親45歲的生日,如果,他還活著的話。
最終,那道明亮的光也暗了下來,黑暗中僅剩綏綏燭光強撐起一塊光明。
燭色在眾人的臉頰上撥動跳躍,揉碎了時光的界限。
有人舉起酒杯:“今天我們什麽都沒準備,不如在吹蠟燭前每人送輔導員一句祝福好不好?”
不知是誰先起了個頭,祝願一句接一句地輪轉開來。
夏斯弋站在原地,如同孤身置於狹促的隔音罩內,他盯著流淚的細燭,想起了多年前周圍人向父親道祝福時的神情,以及父親最後的生日願望。
“希望我家融霞年年歲歲情倚我心、無憂煩擾、所願皆償,弋弋和小鍾至常樂常安、常伴常依、順遂無虞、一生勝意。”
眾人的臉上笑意洋洋,夏斯弋卻不合時宜地感受到一陣絞痛。
他舉著杯中酒,嘴唇不住地顫抖:“生日……”
祝福到夏斯弋這裡,終是卡頓下來。
“快樂”這種簡單的詞語卡在喉間,卻無論如何抵達不到幾寸外的嘴邊。
鍾至很快察覺到異常,緩和氣氛道:“他剛才——”
然而話到一半,被人乘隙而入:“鍾至,快管管你對象,怎麽了這是,喝多噎到了?”
半開玩笑的語氣引起一片哄笑聲。
在夏斯弋聽來卻格外刺耳,他指尖縮緊,僵硬地仰頭喝下杯裡的酒。
烈酒辣喉,刀割般劃下食管,沉在胃裡激起的酸澀卻蓋不住半分苦楚。
“對不起。”
他哽著聲音,留下一句道歉,徹底繃不住地轉身逃離。
手中的玻璃杯脫手下墜,炸碎的聲響落入悶窒,殘留一片死寂。
鍾至迅速追出。
KTV長廊的光線迷蒙,明明暗暗地穿梭於夏斯弋身間,殘忍地劃下一道又一道暗影。
鍾至飛步追上,在夏斯弋撞到牆體前拉住了他,避免了一場結實的碰撞。
夏斯弋竭力甩開他的手,宣泄著情緒:“別拉我,我不回去!”
充血的嗓音被酒精侵蝕,半啞得令人心疼。
夏斯弋踉蹌地向後仰了幾步,費力地倚靠在牆上,眼中盡是混沌。
見人沒有摔倒的危險,鍾至默默收回了他半懸著的手,沉聲安撫道:“我不是讓你跟我回去。”
夏斯弋粗喘著氣,迷糊間似是僅捕捉到了“跟我回去”這幾個字,情緒愈發悲憤:“你以為你是誰?我做什麽和你有關系嗎?你憑什麽管我!”
鍾至無奈:“我不是管教你。”
可惜直接被夏斯弋的高聲蓋過:“不過就是一紙協議,你還真拿自己當我男朋友了!”
這裡離之前的包廂不遠,難保聲音不會傳過去。
鍾至警惕前撲,捂住夏斯弋的嘴:“你小點聲,別讓別人聽見了。”
走廊的光線昏沉,直到貼近至這種程度,鍾至才看清了眼前纏滿血絲的眼球。
他心中一動。
短暫的驚愣被劇烈的痛感替代,夏斯弋居然咬了他一口。
鍾至抬手看向自己滲出血跡的傷口,壓眉注視夏斯弋:“發什麽瘋?以為誰都願意理你嗎?”
夏斯弋扶住背後的牆體,艱難地向上撐身,掌邊因過分用力而泛白:“那就別理我!誰都別理我!反正只有我一個人!!”
鍾至上火了:“你今天吃槍藥了?我又哪惹你了?”
吼完,夏斯弋脫力傾倒。
鍾至忙上前接住傾頹而來的脆弱,心軟地往懷裡攏了攏。
“只有我一個人……”
“他最後……別人都可以……,你怎麽能……”
夏斯弋趴在他耳邊言詞不清地喃喃著,鍾至將人打橫抱起,踏步而去。
他不知道,夏斯弋說的是。
只有我一個人記得。
他最後的願望裡也有你,別人可以不記得,你怎麽能忘記。
回程的出租車飛馳。
車輪碾壓著潮濕的地面,黏膩的聲響濕噠噠地糊在耳畔,提醒著他此刻窗外紛飛的雨水。
夏斯弋安靜地靠在他肩膀上沉睡,乖覺得不像樣,如果不是手上的傷口還在滲血,鍾至大概會以為剛才是自己在做噩夢。
今天的夏斯弋著實反常,難道是喝多了想起不愉快的事了?
可能讓他醉後失控的……莫不是家人的事?
鍾至掏出手機,翻看起薑阿姨的朋友圈,一小時前她還發了和母親的互動照,看上去一切正常,距離夏叔叔的忌日還有好幾個月,也不應該。
鍾至百思不得其解,只能等夏斯弋醒來再說了。
上鋪不方便,鍾至乾脆把人安置在了下鋪的另一張空床上。
夏斯弋在宿舍折騰了好幾個小時,深嘗了爛醉的下場。
夜半,夏斯弋的床鋪又響起動靜,似是在喊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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