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今日, 這雙眼睛卻像含了一池深不見底又淒清冷寂的水。
荊辭面無表情地盯著天花板發了一會呆, 便起身下了床。他沒有管那個滾落到床底的須彌芥子,也沒有穿鞋, 隻穿著一件裡衣就走了出去。
他素來矜持保守, 那日只是從偏廳到臥房的幾十步距離, 他都細細攏好了衣襟,系好了腰帶,今日卻領口大敞著,連脖頸與胸口處隱約露出的愛痕都不顧,就這樣直直地走出了顧洛的洞府。
此時剛好下著小雨,空氣中散發著土壤與草木的清香,荊辭深深地吸了一口氣,任憑雨水落到他的臉上、發間。
只有沁涼的雨絲與外界的清新空氣才能稍微緩解一下他神魂處傳來的灼熱疼痛。
這一世,他明明才二十幾歲,但腦中卻被硬生生地塞進了前一世幾十年的記憶。幾十年中,還有大部分時間是被囚禁在那個不見天日的靜室之中。他看厭了那一塵不變的場景,連本來安神怡人的紫檀木香都叫他作嘔,更是受夠了身體上日複一日的折磨。
上一世,在他殺了顧洛,走出洞府,重見天日的那刻,遇到的也是這樣一個雨天,相似的場景幾乎叫他分不清記憶與現實。
他只知道自己此刻心情很好。荊辭勾起唇角,像著了魔一樣地走進細密的雨幕中。
另一邊,顧洛讓藥膳在小火上煨著,便回去找荊辭了。他下意識地忽略了辜雲硯的殼子裡也是他自己,想到與荊辭分離數月,雖然剛才來了場酣暢淋漓的負距離交流,但他依舊是怎麽看他的心上人都看不夠,想要貼貼的心思更是按捺不下來。
但是當他走回臥房,卻發現床上已經空無一人。只有那床帶有余溫的被子與邊上的兩隻鞋子證明不久前有人在這裡休憩過。
顧洛頗有些摸不著頭腦,不過也不覺得會出什麽大事。他先是像個癡漢一般地聞了聞被褥上殘存的香味,然後才拿著那兩隻鞋子追了出去,邊走還邊絮絮叨叨地說道,“小辭怎麽又不穿鞋,都和他說多少次了,會著涼的。什麽事那麽著急,讓他連鞋子都不穿就出去了。”
他當然不會想到,荊辭已經想起了上一世的記憶。對於一個被囚禁數十載的人來說,還有什麽會比重獲自由更加重要呢。況且在時間仿若靜止的那方密室中,荊辭幾乎沒有一天是好好穿著衣服與鞋子的,即使穿上,也很快就會被褪下。
多出來的記憶已經不知不覺地影響到了他的習慣。
荊辭走得不快,因此顧洛很快就追上了他。
遠遠的,他便看到了那個在雨中行走的身影。荊辭的腳步並不著急,反而還帶著些閑庭信步的意味,似乎不是因為什麽急事而出去的。除此之外,他的臉上還帶著幾分輕松而暢快的笑意,仿佛剛剛掙脫了什麽束縛,正趕著奔往更廣闊的天地。
之前與顧洛解開了關於無情道的誤會以後,荊辭便隨著逾白與逾清,選擇了逍遙道。今日顧洛見他在雨中徜徉的場景,竟恍惚有種他已得證大道,不日便能突破境界,飛升而去的錯覺。想到這裡,他的心上湧上一絲恐慌,不由出聲喊道,
“小辭!”
這一聲卻好像打破了那種特定的氛圍,荊辭的唇角下落,冷冷淡淡地朝他看過來。
如果說剛才這場初夏時節的雨,給人的感覺是自在灑脫的,現在便多了幾分淒風苦雨的意味,陰沉沉的雨簾將天幕都籠罩起來,直叫人透不過氣。
但......明明是一樣的場景,一樣的人。顧洛的心裡驀地升起一種不好的預感來。
隔著風雨,他似乎聽到荊辭輕聲說了什麽,可以他的距離,實在聽不清什麽,只能看到幾個簡單的口型。
頂著心中發毛的感覺,他快步上前,在荊辭的周身施了個防水咒。
“你身子弱,怎麽就這樣往雨裡鑽,也不知道給自己找把傘。”
荊辭沒有接著他的話說下去,依舊是直直地看著他,仿佛在透過他看什麽人。
良久,他才輕聲說道,“師尊,我有個問題想問你。”
“什麽問題?雨好像越來越大了,我們回去再說?”顧洛心中不詳的預感更甚,下意識有些想回避之後的對話。他伸出手,想牽著荊辭先回去。
荊辭卻往後退了一步,避開了他的接觸,“不,我想現在就問你。”語氣如同他的動作一樣疏遠。
“好,那你問吧。”
“我想問,師尊可否認識辜雲硯?”
雖然在剛才的鋪墊之下,顧洛已經有了心理準備,但是聽到這個問題,他還是頭暈目眩了一瞬。
小辭究竟是怎麽知道的?他對辜雲硯和原身之間的關系知道了多少?是不是自己之前在秘境中有哪裡露出了破綻?
顧洛的腦中掠過無數個想法。不過經歷了這麽多世界,他的養氣功夫確實是有些進步的。至少現在,雖然他心裡慌得不得了,但是面上卻依舊能擠出個笑容。
“當然認識了,他是傷害過你的人,師尊怎麽會不知道。”
荊辭的臉上流露出一絲失望,“師尊,我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曾說‘之後再也不瞞我,說謊的人就受錐心之痛’,不知道你現在心裡痛嗎?還是......你只是將這當作了一句用來哄我的信口之言。”
“自我入天衍宗以後幾乎與你朝夕相處,從未見你與辜雲硯打過交道。所以你們的交集應該始於很久之前......你教了他天衍術法,甚至還影響到了他對無情道的理解?我說的對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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