燈火搖曳下,蘇慕小心地給柳瀟然的手上著藥,匕首造成的傷深可見骨, 足見當時情況的緊急, 這般的力度若是當真整個沒入柳洛弦的腹部, 怕是都不需要思思動手, 柳洛弦便活不到今日了。
柳洛弦對自己能夠狠下這樣的心腸,若真是在幫人做事,也實在是全心全意,可這樣的心意,得到的卻是那樣的下場。
這朝堂之上,多的是心狠的人。
雖然心裡頭思緒萬千,這種厭惡的感覺卻並沒有影響到蘇慕的動作, 他輕柔地將藥膏揉開抹勻, 隨後小心地吹著氣, 又一層層地將乾淨的繃帶繞了上去。
或許就是因為在這樣爾虞我詐,你死我活的地方,柳瀟然這樣的人,才更值得好好珍惜吧。
明明在這樣的環境中已經呆了許久,卻還是一如最初那般乾淨。
蘇慕輕輕捏了捏柳瀟然的指尖,對上柳瀟然的目光時很是理直氣壯:“在幫你按一按指尖的穴位,纏著繃帶,血流不順暢,活血的!”
這當然是胡扯,但是蘇慕篤定,柳瀟然是不會反駁自己的。
果然,對方什麽話都沒說,像是默認了這種胡鬧的動作,任憑蘇慕將他的指尖按了個遍。
最後蘇慕玩夠了,把柳瀟然的手小心翼翼地又放回了桌上,站起了身:“也該回去了,不然一會就該宵禁了,落了鎖,就得留宿大理寺了。”
“若不是言軒你不能離開,去你家過一晚倒是不錯。”
柳瀟然抬起了眼:“若是你想,何時來都可。”
“好,那便等聖上的旨意下來——唔,那你就得繼續埋首那些貪汙的爛攤子了,還是等到一切都結束吧。”蘇慕笑了笑,語氣卻很是輕快,“等到所有的所有都結束,我便可以日日都去你那兒蹭飯了!”
所有的一切。
走出門後,蘇慕的面色也冷了下來,這場鬧劇似乎讓他堅定了某個本還在搖擺的信念。
當今朝堂之上早已亂成一團,而各方彈劾更是讓水患旱災的險情被擱置一旁,這些事情若不結束,這樣的混亂便會一直持續下去,而且……前幾日偶遇高煥,對方告知他,年前鎮守漠北的軍隊即將回朝,那大將軍徐燁便是寧王親信。
起兵造反,這是最壞的結局,如今不斷削弱寧王的勢力,而皇帝的身體又每況愈下,這似乎都在增添著這種可能的籌碼。
好像已經不容自己再猶豫拖遝下去了。
太子究竟如何或許不得而知,但是寧王一而再再而三陷害忠良,肆意輕賤他人性命卻是定數,這樣的人,絕不能成為這個國家的君主。
第二日,聽到門口通傳的聲音,季允澈的目光頓時變得柔和了許多,攤在他面前的紙張上,一個“忍”字遒勁有力,似乎在彰顯著書寫之人的內心。
“侯爺可是想清楚了?”
“父親之仇,不可不報。”
兩個人各有心思,卻互不拆穿,維持著狂風驟雨前的最後平靜。
大理寺少卿柳瀟然被聖旨寬宥無罪的那一日,朝堂之上,安定侯蘇慕以一紙書信,老將之言控訴魏太傅唆使寧王緊閉城門,斷軍後路,致父親蘇儀戰死,此言一出,震驚朝野,皇帝震怒,命太子徹查此案。
當年人證皆被召回,真相具出。
皇帝下旨,削魏留太傅之位,交由三司會審。
證據究竟幾分真假,連蘇慕都未曾清楚,季允澈早已將一切都安排妥當,要的無非是讓蘇慕以蘇儀之子的身份將這些事都展露在朝堂百官面前而已。
一連幾日,蘇慕幾乎都留在宮中無法外出,安定侯蘇儀再度出現在所有人的面前,卻是以這樣的方式。
“侯爺,此番必能為安定侯討回公道,這般心思歹毒殘害忠良之人,實在——留不得。”季允澈坐在蘇慕的對面,神色溫和。
“是,多謝太子殿下。”蘇慕緩緩躬身。
他無法知曉這究竟會對寧王的勢力造成多大的衝擊,但他知道,這一步的跨出,已經注定了歷史的車轍該偏向哪裡。
魏太傅的倒台,使得許多本來受他所庇佑的人都失去了倚靠,越來越多的彈劾將那些人的所作所為都曝光得一乾二淨,朝堂之上徹底變了天。
而等到蘇慕終於回府的那一日,他實在覺得累極了。
宮裡的那幾日,紛爭太多,讓他都快忘了自己還在人間。
“小侯爺,您可回來了!”阿環和阿佩見到蘇慕的時候,激動得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安定侯身亡的內幕早已在外邊傳得沸沸揚揚,她們自然也已經知曉。
“小侯爺,我們……我們給您去端點心!”
“夫人在裡面等著您呢!”
看到秦安和哭紅的眼睛時,蘇慕的防線也終於徹底崩塌,他似乎不想管自己做的事對後世究竟會有怎樣的影響了。
“娘。”他走到秦安和的面前,輕輕地跪了下來,把臉靠到了秦安和的膝蓋上,“我回來了。”
秦安和也什麽話都沒說,她雖也有隱隱約約的預感,知曉蘇儀的死未必就是如此簡單,卻不想真相有朝一日真的會如此血淋淋地在她面前揭開。
“喻之……”秦安和的手碰了碰蘇慕的臉,眼淚最終還是落了下來,從一開始沉默的落淚,到最後逐漸抑製不住的抽泣,“我們喻之,一定累了吧。”
蘇慕在秦安和的手心蹭了蹭,最終還是將眼裡的熱意壓了回去。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