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遐沒想到陸塵彰竟有這般見地,看著陸塵彰,眼中似有千言萬語。
陸塵彰見他如此模樣,以為墨遐生氣了,忙道:“阿遐你是不是不喜歡我看這些書?我以後再也不看了就是,你別生我氣,你不要不理我。”
“殿下,我沒有生氣。”墨遐坐到床邊,拍了拍陸塵彰的頭:“我很開心,殿下能夠有如此想法。”
“真的嗎?阿遐你不要騙我?”陸塵彰本來很是失落,聽到墨遐這麽說,又開心起來。
墨遐看著陸塵彰的眼睛,很認真道:“殿下,皇家貴胄久居深宮,早就被浮華迷了雙眼。下面官員歌功頌德的一句話,便可以讓他們相信這個世道海晏河清,太平盛世。”
陸塵彰認真的聽著,卻發現墨遐歎了口氣:“可實際上,就算是京郊,都有很多人為了一袋苞米,賣兒鬻女,家破人亡。”
“真的嗎?”陸塵彰有些不敢置信。
明鑒閣中,他一直都聽太傅們說,如今的皇帝是多麽克己奉公,愛民如子。如今的朝堂是多麽的君聖臣賢,國泰民安。
“殿下不是剛說過,在明鑒閣便是鼠目寸光,夏蟲語冰麽?”墨遐道,“我曾被父親送去寺廟,過著苦寒清貧的生活。在京城外,見了太多的悲慘。朝堂上官員們爭權奪利,結黨營私不亦樂乎,早已經忘記了當年步入仕途的初心。”
“殿下,您可能想不到,冤假錯案每天都在各種不同地方上演。皇子們從小錦衣玉食,不知人間疾苦。甚至這些事在他們眼中,也不過是一樁多余的談資,不屑一顧。”
氣氛莫名有些沉重。
陸塵彰緊緊地握著墨遐的手,似乎是想要給他力量。
墨遐見狀不由笑道:“殿下,我無事。倒是你,看書就看書,藏起來做什麽,一副做了壞事怕我抓到的心虛樣。”
陸塵彰撓撓頭,裝作沒聽見,直接忽略這個話題:“阿遐,你是怎麽看待青樓裡的清倌伶人的?”
墨遐沒有回答,而是將問題又拋回給陸塵彰:“殿下又是如何看待他們的呢?”
陸塵彰撇嘴,眼睛看向一旁,似乎是對他們極為不屑,甚至提起都覺得自降身份。
墨遐再次歎氣。
這就是這個世道對伶人的看法。
勾欄瓦舍是他們宿命,破席裹屍是他們歸處。
運氣好的伶人被達官貴人看上,一朝飛上枝頭做姨娘,還能過得稍微體面些。可惜大部分伶人的下場卻是在亂葬崗被野狗啃食,與烏鴉為伴,落得屍骨全無,也換不回一句可憐可歎。
似乎世道所有的不公都加諸在他們身上。即便奮力掙扎,這個身份仍如荊棘藤蔓,無論多麽努力都逃不脫命運的沼澤泥潭。
聽到陸塵彰這樣問,墨遐不由得想到了相柏。
為了給妹妹相薇湊齊藥錢,靠著一手好樂技,相柏如今在仙來湖的煙花地給那些花魁們伴奏彈琴。
雖寬裕輕松,終究是入了這等“不入流”的行業。
未來的日子那麽長,也不知相柏該怎麽走?
“阿遐,阿遐?”墨遐被陸塵彰的叫聲驚得肩膀一抖,回過神,只見陸塵彰鼓著臉很不高興地說:“我叫了你好久你都不理我,你在想什麽呢?”
“我在想殿下你剛才的問題。”墨遐頓了頓,緩緩地說:“殿下,伶人乃下九流,為世人所排斥。可這世上有太多的不得已。有人沒有辦法選擇自己的出生。有人為生活所迫,不得不入了這些被世俗看輕的流派。更有人一出生就被打上賤奴的烙印,生生世世不得翻身。可這又是他們願意選擇的麽?”
“天縱英才卻為出身所囿,曠世奇才卻因前途所困。提起他們,人人都道一句‘活該’,人人都認為,他們就該一輩子做著最為低賤的活計,一輩子被踩進塵埃。可是,若非走投無路,誰又願意如此被人輕賤?”
“他們也是人,也渴望被尊重。”
在陸塵彰慣有的思維中,伶人就是最低賤的存在。
世家公子,高門貴胄,養個伶人,包個戲子,就跟隨手養的寵物般。高興時逗賞一番,不高興則非打即罵。
在他們眼中,伶人連人都算不上,充其量就是個解悶的玩意。
這還是他第一次聽到有人說出這種話,為伶人正名,說他們也渴望尊重。
“難怪......”陸塵彰低聲。
墨遐沒有聽清:“殿下,難怪什麽?”
陸塵彰道:“沒什麽。”
墨遐看了眼天色,道:“殿下,已經很晚了,您想吃些什麽?我去給您做。”
陸塵彰往常最愛聽到墨遐說這句話,可是今日卻很罕見的興致不高:“我都可以,阿遐你隨便做一些吧。”
墨遐有些驚訝,卻沒有追問,而是起身將書放回了高處的書架:“既如此,我今日給殿下做櫻桃肉,炸鵪鶉,配上清爽可口的拌時蔬,再來一碗開胃解膩的酸筍雞皮湯怎麽樣?”
陸塵彰道:“好啊,都聽阿遐的。”
墨遐轉身出門,卻在門口見到了一直守著的阿四。
阿四看到墨遐,微微躬身,謙卑至極。
墨遐頓住腳步,欲言又止,最終卻什麽都沒說,朝著廚房走去。
............
“殿下今日又要去寶翠宮麽?”墨遐坐在書桌前,書案上攤著一本兵法,他正在給陸塵彰標記未來幾天講課所會學到的知識,卻發現陸塵彰穿戴整齊,準備出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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