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以為墨遐是被五皇子推出來頂罪的。
高高在上的貴人,又豈會把他們這些螻蟻放在眼中?雷霆雨露,榮寵嘉恩,賞也是罰,罰也是賞。
便是墨遐有著和五皇子一起長大的情誼,這份情,也是微末得如同腳下塵埃,不值一提。
可是墨遐現在說,“他不知道”。
“哈哈哈哈哈哈......”相柏放聲大笑,“原來都是我自作多情。”
“阿柏。”
“無事。阿遐,我無事。”相柏擺手,眼淚都流了出來,卻仍舊不肯瀉露自己半分傷懷,“我只是突然明白,有些事,得不到就是注定得不到,哪怕再努力,也只是徒增心障。”
大徹大悟,就在一瞬之間。
撥開心間雲霧,曾經隱隱的不甘不信,不想不願,都於靈台滌蕩清明,生不出任何妄念。
“阿遐,京城你注定回不去了。你若不願待在這閉塞的村莊,我們去寧州吧。”
“寧州?”墨遐敲了敲木椅扶手,“寧川王的封地麽?”
這確實是個難得的好去處。
寧州是靠近京城的州郡中,唯一一處崔家無法染指的地盤。
他不適合光明正大地出現在人前,卻又心系陸塵彰。在寧州,既可以探聽京城消息,又不用擔心被崔家人發現,豈不兩全其美?
“我這就去外面的鎮子上租車,你好好休息,過幾日準備妥當,我們就出發。”
“阿柏。”就在相柏即將踏出房門時,墨遐叫住了他,“謝謝。”
相柏腳步一停,半晌道:“有什麽好謝的。我們不是朋友麽?”
............
五皇子府。
“阿遐,阿遐......”
陸塵彰躺在榻上,長眉緊皺,眼珠不安地滾動。
“阿遐你這是做什麽?”
陸塵彰毫不設防地喝下墨遐送來的和以往一般無二的參湯,卻感覺自己身子突然僵硬到無法動彈,腦子也是一片昏沉,仿佛下一刻就要睡去。
墨遐托著陸塵彰的肩膀,將他的頭靠在玉枕上。
陸塵彰費力睜眼,卻只能看到眼前一片模糊不清的人影。
墨遐替陸塵彰蓋好錦被,笑道:“殿下,快睡吧。睡醒了,就什麽事都沒有了。”
如同小時候在冷宮,每次陸塵彰被冤枉,墨遐都是這般安慰。隨後果真如墨遐所說,什麽事都沒有了。
因為總有人會挺身而出,替陸塵彰承受那些明明白白的陷害與冤屈,流言與誹謗,罪責與刑罰。
陸塵彰意識到墨遐要去做什麽,拚盡全力卻也無法掙脫此時渾噩,只能摸索著握住墨遐的手,用他自以為最大的氣力,緊緊攥著不肯松開:“阿遐,你不準這樣,我不許你這麽做。”
墨遐將陸塵彰的手指一根根掰開,即便眼中蓄滿淚水,也努力不讓他落下:“殿下,日後我再也不能陪著你了。你一定要好好照顧自己。”
“阿遐,你不能去。阿遐.....”
“殿下日後練劍,別總那麽拚命。每日膳食要按時用,不要一忙起來就總是忘了時辰。參湯記得日日喝,冬日也要記得多穿幾件衣裳......”
墨遐絮絮叨叨地一條條囑咐,事無巨細,安靜的屋子除了爆裂火花,只有墨遐一人的聲音不急不徐,緩慢流淌。
陸塵彰眼皮越來越重,聲音越來越弱,到最後,他如困獸般發不出一聲哀嚎,只能感覺著墨遐跪在塌邊,聽他字字如血,愧疚悲愴:“殿下,對不起,我終究還是自作主張,安排了你的人生。”
騙子,你說過要坦誠相見。
你說過,我們之間不會再有任何隱瞞。
陸塵彰聽著墨遐起身,退後三步,複又下跪,給他行最隆重的大禮:“墨遐自十歲入宮,承殿下多年照顧提攜。殿下深恩,墨遐銘感五內,不忘於懷。今墨遐拜別殿下,日後山高水遠,還望殿下,珍重。”
阿遐,你不要走,你回來,你這個騙子......
“阿遐——”陸塵彰從臥榻驚醒,有掌燈宮女聽到寢殿動靜,魚貫而入點燈掛簾,做完一切,又輕手輕腳地有序退出。
阿四持劍走入,朝陸塵彰躬身行禮:“殿下。”
“幾時了?”
“回殿下的話,已是卯時。”
阿四欲言又止,陸塵彰眼也不抬:“何事?”
“殿下,可要汀月為您看一看?”
“不必。”陸塵彰展開手臂,任由宮女將寬大的蟒袍套在身上。
阿四跟在陸塵彰身後,一路來到書房,杜汀月杜雲定早已在外恭敬等候陸塵彰到來。
“屬下參見殿下。”
“起吧。”說完陸塵彰便往書房內走去。
陸塵彰坐在寬大的椅子上,冷漠的眼神掃過自己最忠心的三個下屬,首先將目光轉向杜雲定。
杜雲定額角滲出薄薄冷汗,被陸塵彰極具壓迫的視線鎖住,“噗通”一聲跪在地上,頭緊貼地面:“屬下無能。”
又是一模一樣的消息,又是一模一樣的失望。
陸塵彰漫不經心:“你確實無能。”
阿四和杜汀月一同跪下:“殿下恕罪。”
“呵。”陸塵彰一聲輕笑,看著自己右手手腕,“既如此,你自己說說,該領如何刑罰?”
杜雲定仍舊保持著頭貼地面的姿勢:“屬下任憑殿下處置。”
“處置。”陸塵彰仿佛聽到了什麽天大的笑話,“處置了你,阿遐就能回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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