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轉身, 試圖在旁邊那成片的花叢中挑選一枝顏色稍淺些的紫玉,但是在指尖碰到選中花枝的一瞬間,宛若墨汁暈染,整朵花轉眼就變成了黑色。
見此情狀,玄微身上的氣息越發不穩,周圍的花田開始大片大片的變黑枯敗,轉瞬間又被幻境覆蓋,遠遠看去一如往昔,只有玄微知道,到底是不同的:這片原本用來討心上人歡心的紫玉,已經成了玄微判斷自我狀態的標準,而眼下這個結果顯然不怎麽好。
玄微不敢在這個時候回去,又深深看了眼近在咫尺的院落,轉身腳步有些踉蹌的往遠處去了。
不知道是因為入魔的緣故,還是煉化那塊仙魄的影響,玄微這些時日總能看見許多過往,以一個他從未注意過的新的角度。
他看到自己當年將阿闕到九重天上的場景,被問及帶回的這人時,他隨口道了句,“就叫‘尋闕’吧。”
天道有缺,這是他尋來了的補缺之人。
他那時候並未注意到周遭仙人驚訝恍然之後的竊竊私語。
或許是看到了,但是並不放在心上。畢竟那時候的尋闕,在他眼中只是為了補天道帶回來的一個備選罷了。
於是九重天上便有了這樣的傳言,那是帝君思念小徒弟找回來的替代品。
玄微不確定自己當年有沒有聽到這些話,但是他那時候確實並不在意:不管是元缺也好,尋闕也是,他全都沒有放在心上。他無所謂補天道的是什麽人,既然下界沒有找到元缺,但是找到了這個命格相似的少年,他自然要將之帶回來。
只是那時的尋闕修為遠遠不足,補天的時機就在眼前,他便替人強行拔升修為。
經脈被超過承受限度的力量寸寸摧毀,又在仙力的修複下重新愈合……
玄微終於在這久遠的回憶中想起了,自己原來對阿闕做過那樣過分的事。
他怎麽能下得去手?!
可事實就是,他就那麽做了,還遠不止一次。
經脈一次次被摧毀又重建的痛苦遠非常人可以承受,但是那孩子每每都執著地看向他,好像只要看著他就什麽都能忍受、就什麽都無所謂。
九重天上的帝君自然被所有人又敬又畏,但是像那樣柔軟又信任的目光,對玄微來說,卻陌生極了。
明明他才是帶來這一切痛苦的人。
玄微罕見地生出些無措來。
不知多少次後,他終於停下了這近乎折磨的提升修為。
和這種費時費力的作為比起來,去將元缺尋回來才是更快更方便的辦法。
用著這個理由,玄微很容易地說服了自己,但在他再一次下界去尋之前,元缺卻自己回來了,修為還損失了不少。
修補天道本就是元缺的命數職責,既然他已回來,尋闕便不必再背負不屬於自己的責任、忍受那些本不應當承受的痛苦。
玄微理所當然地將注意力放在了回來的元缺身上,盯著這個“弟子”重新穩固修為,又像是逃避一樣,刻意忽視了尋闕的情況。
他這麽做了,卻從未想過自己的作為會對尋闕那本就不好的處境添上怎樣的影響,又會讓九重天上四起的流言增加什麽樣的談資。
甚至在後來發現尋闕仍在用外力強行提升修為的時候,壓抑不住那無名的怒火,狠狠斥責了他一番。
這樣強行提升修為有多危險他難道不知道嗎?!他是想徹底毀了自己的根基嗎?!
修補天道的事是元缺的命數,又與他何乾?!
那時的場面複又浮現在眼前,沒了多余的情緒影響,他終於看清了所有人臉上的表情。
尋闕的慌張與無措,一旁元缺眼中隱隱的得意,眾仙的議論紛紛……
他展露的所有的一切,都像是對元缺的偏愛。
所有人,包括阿闕在內的所有人,都是這麽以為的。
……
“師尊只是想我了,又找不到我,所以才找了你這麽一個仿冒品。”
“讓我看看你的修為?地仙,哈,還是強行提升的地仙,你怎麽有臉待在師尊身旁?”
“……”
“師尊的態度如何?你難道沒有看到嗎?”
“你怎麽不能識相一點,趕緊滾——”
“……”
玄微想到後來搜查元缺神魂時搜到的這些惡毒言語。
命數所在,元缺不能死,但玄微也因此打散元缺的修為,將之境界壓到地仙還不如的人仙,若非南荒的那道虛淵尚在,他連這點修為都不會給元缺留下。
但是這真的單單是元缺的問題嗎?
不……
並非如此。
耳邊突然又道聲音響起,帶著冰冷的嘲意,卻道明了比那更寒意得刺骨的事實,[是你親手將他推到那樣的風口浪尖。]
這是他“自己”的聲音,是心魔的聲音。
玄微隻覺得胸口一悶,他正勉力壓製著心魔的仙力走岔,帶起經脈一陣痙攣的疼痛。
[疼嗎?]那道聲音似乎很樂於見他受苦,立刻就帶出了笑意,但是語調很快又重新沉下去,[他當年可比這疼得多!]
[還記得嗎?是你親自動的手,他出了好多血,他喊‘疼’,他對著你喊‘疼’。]
破碎的畫面在面前閃現,玄微咬著牙試圖將注意力集中到對心魔的壓製上,可是那道聲音並不想放過他,仍舊的追問著,[你呢?他那樣哭泣著、痛苦地哀求你的時候,你又是怎麽對他的?又是如何反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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