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辭此刻的眼神太具侵略性,再加上容不念原本睡得就不算踏實——夢裡一會兒是殷辭哭著喊不要趕他走,一會又是一群穿著天玄門服的人跟他說要去救人,但還沒等容不念問清楚要救什麽人,視野裡的天就變成了黑壓壓的一片,仔細瞧才能發現天邊黑沉沉的都是人影,奇形怪狀的,遠處的聲音忽遠忽近,最後連成嗡嗡的一片浪潮一樣朝他湧來,壓得他喘不過氣,只有空氣裡黏膩的血腥味愈來愈明顯。
“不念,為師只能做這麽多了。”驚慌之際,容不念身後突然傳來一道雄渾有力的聲音。
容不念聞聲回頭,倉皇間只看到一個身穿素衣的老者:“你……是誰?啊——”
他忍不住往前探身想要看清那個人的樣子,下一瞬卻踩空掉了下去。
容不念被這突如其來的下墜感驚醒,愣了一會兒才看到一邊坐著的人:“呼——殷辭?”
殷辭就在床前,站姿僵硬,眼裡還帶著未消的紅。
屋裡只在牆角點了一盞燈,忽明忽暗的火光跳映在他臉上硬是生出些鬼魅的感覺,他睡得不知今夕何夕,剛一睜眼就看到有人直勾勾地瞧著自己,登時醒了大半。
“你大半夜不睡覺幹嘛呢?”
“哥哥?”殷辭也沒想到他會醒,語氣帶了點詫異,“又做噩夢了?”
“我……呃,”容不念坐起來抹了把不存在的冷汗,“是啊,亂七八糟的,也不知道夢見什麽了,現在心裡堵得慌。”
“那哥哥喝口茶?”殷辭走到桌邊拿起水杯,像是背後長了眼睛似的解釋道,“酸棗茶。之前聽人說的。”
“嗷。”
殷辭遞過來一隻杯子:“總之哥哥先試試,做了噩夢肯定渴了。”
“多謝。”
“怎麽和我說謝謝,”殷辭不太高興的撇了下嘴,隨即又看向他,“味道怎麽樣?”
“恩……有點酸還有點甜,怪怪的,”他咂咂嘴,“還挺好喝的。”
確實好喝,酸酸甜甜很合他的口味,難得水還是溫的。
殷辭拿回水杯,托著下巴問:“那現在還難受嗎?”
“好多了。”
“那還管用嗎,有困意了嗎?”
“看你說的,哪能這麽快就困,你當這是……”容不念失笑,沒想到話沒說完自己先打了個哈欠。
“那就是困了,”殷辭笑起來,說話間都是哄順,“現在還早,快躺下再睡會兒,昨天哥哥可是答應了要和我一起去看廟祭的,睡不好明天賴帳怎麽辦?”
容不念眯著眼睛,聲音低下去:“怎麽可能?”
“那就再睡會兒,明天好去看廟祭。”
“不可能,要賴床也是你賴床……”容不念哼哼唧唧的,困極的模樣。
“好好好,我賴床,”殷辭忍著笑意替他掖住被角,“趕緊睡吧,明天給哥哥買城北徐家的餛飩。”
於是之前的問題被輕描淡寫地拋開。
容不念“嗯”了一聲又迷迷糊糊的睡過去,這回倒是沒再夢到那些沉悶的場景,一夜好夢,到最後甚至還夢到了殷辭許諾的餛飩。
早上容不念才發現那不全是夢,桌上真的擺了碗熱氣騰騰的餛飩。
只是殷辭不在。
店小二過來的收碗筷的時候才說出殷辭的去向——這人大早上去買了餛飩,剛回來就又出去排隊買芸香樓的糕點去了,說是自己哥哥愛吃。
店小二話裡話外都是對他“壓榨童工”的鄙夷。
容不念:“……”
這可真是冤。
——
容不念拾掇還的時候還不見殷辭回來,隻好自己先下了樓。
好在只有店小二認為他是個不折不扣的壞人,另一個在大廳的跑堂小哥還是很愛和容不念搭話的。
沒一會兒,他就和跑堂小哥聊了個熱火朝天。
“我跟你說客官,我們客棧那可是千年老字號,別說這桌椅板凳啥的,就連廚房的灶台那都是老物件了——”
“吹吧你,”容不念語氣懷疑,“天罰過後,八大派的琉璃瓦都挨個換了個遍,你們這店頭大啊?”
當初的魔族之亂持續了近百年,到後來魔族愈發猖狂,竟然公開圈養其他種族為食,還揚言要砍斷登天梯,自成一族,號令眾生,惶恐之下人人自危,各族自相殘殺已成常事。
這樣的人間亂象終於觸怒天神,後來天神降下地動洪災,肉眼所見之處皆是腐屍枯骨。
傳聞有人深夜潛入魔族毀掉了這世上最後一隻天魔,這場災禍才得以平息,時間過去太久,那人的姓名身世已經不得而知。
而那場浩劫後來被稱為天罰。
“嘿,八大派那是什麽,那是當年抗擊魔族的主力軍啊,”跑堂小哥笑了,甩了下手裡的抹布,“我們這兒小店地處偏僻,放在百八年前都是沒人來的地兒,當然能躲過了。”
“那你怎麽知道這就是千年前的古店啊?”
兩人這幾天熟起來,說話間也沒那麽客氣了,逼急了官話都不講,張嘴就是當地話:“那怎能不知道,俺們老板那可是有家譜的,就二樓那些客房——那可是自建成以來就沒變過布局的!人家大事說了,俺們這客棧是老板祖上積德,得了庇護的——”
容不念微微睜大眼:“這麽玄乎?”
“那可不,能騙你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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