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著實沒想到會在這個時候見到殷辭,並且有幸親自見證了偷偷摸摸的跟屁蟲變成了個渾身豎刺兒的小刺蝟,只可惜目前這個情景讓他笑不出來——小玉偷摸進祖師殿給他送飯,誤打誤撞破了結界卻只看到一個青面獠牙的惡鬼,換誰心裡都打鼓。
容不念微微發愣。
結界處正在緩緩修複被打破的地方,邊緣處發出微光將小玉整個人的輪廓勾畫出來,神色卻隱沒在一片陰影裡。智者千慮必有一失,約摸是清虛道長的結界設得用心,卻隻記得要防備修為深厚的人,忘記了把沒什麽靈力的人也算在內,這才被人闖了進來,但他來不及細想,只知道這時候決不能讓小玉慌慌張張地跑下山去被有心人看見。
“我、咳咳——”容不念還沒適應現在的狀態,開口就是低低的吼聲,清了下喉嚨才找到了平時說話的音調,“小玉。”
殷辭剛要往外跑的腳步一頓,回頭不可置信地問道:“哥哥?”
“是我。”
容不念看見月光下自己張牙舞爪的影子,垂下眼瞼回道。
大概是他面目實在可怖,殷辭並沒有立刻走上前,為了確認一樣又問了一遍:“哥哥……是你嗎?”
這次容不念沒有說話,只是微微點了一下頭。他不再有動作,於是殷辭越過地上的狼藉走了過去,十幾步的路,不過兩三息,再開口時殷辭聲音裡已經帶了顫:“怎麽會這樣,哥哥你怎麽會變成這樣子,是……是白日,是因為我嘛?”
容不念看見他這樣就頭疼。
圈坑那個地方實在不是人待的,即便容不念同他講過多少次已經過去了殷辭還是怕,偶然做夢夢到了之前的日子還是會滿身冷汗大汗淋漓地醒過來,若是身邊沒有人,那必得看見旁邊點起燈燃著火才會生出點腳踏實地的安心來。因為這個,他向來都乖得不像話,不論是有多害怕還是生氣都僅限於多問一句,不敢生出除此之外更多余的情緒,生怕給人添麻煩。
之前被欺負那麽多次也不肯對他透露半分是,現在這句帶著抽氣聲詢問也是。容不念低頭想了下,苦笑道:“別瞎想,和你沒關系,我就是靈力耗盡了又恰好碰上這個時候,點背而已,小孩子家家別總想著給自己攬責任。”
他說完就想打哈哈糊弄過去,殷辭卻不依不饒:“你是不是用了禁術?!”
這句話幾乎算得上質問,他還沒來得及探究殷辭這麽失控的原因,就聽到對方哽咽的聲音:“哥哥……你是不是……為了我,用了禁術才變成這個樣子的……”
“那倒真不是。”
這句是真話,容不念說得硬氣不少。可殷辭看著他不肯說話,只是盯著他瞧,攥衣服的手勁兒大得像頭驢,容不念無奈隻得開口解釋說:“真的和你沒關系,這是我……從小就有的毛病。”
“其實這是我……”身上仍然一陣一陣抽筋似的疼,他正斟酌著想要怎麽才能把這事說得合情合理,一抬頭卻發現殷辭右眼又變了藍色,不由得皺了下眉,“你怎麽又把自己變成這樣?”
變成異瞳偽裝妖族這件事殷辭在山下常做,容不念不讚同但也不想多生是非,只和殷辭提過兩回就沒再管過,這還是上山之後他頭一次見殷辭變成這個樣子,第一反應就是他要做什麽不方便別人知道身份的事情。
“我只是不想給哥哥惹麻煩,”殷辭躲開他的視線,語氣也軟下來,“我這樣就不會被人說是、是……”
“擔心被人說是鬼族?我還沒說你給我惹麻煩呢,你就自己覺得麻煩了?”容不念被他氣笑了,連痛覺都沒那麽明顯了,他靠著祖師像直了直腰,穿著粗氣問,“再說了,我帶你回來的時候要是怕麻煩就不會說你是鬼族了,現在大半個月過去了你吧唧一下從鬼族變成妖族了,這算什麽,掩耳盜鈴?”他躲開殷辭去扶他的手,“別碰我!”
身上碰哪哪疼,他恨不得讓自己半飄在天上,看見殷辭來扶第一反應就是要躲開,語氣也激烈了點,沒成想殷辭卻誤解了他的意思,以為容不念實在生氣,頓時慌了神:“哥哥你不喜歡我這樣的話我現在就改回來,你不要生氣,我、我——”
“小玉,我不是在怪你。”
剛才折騰了大半天都沒覺得怎麽樣,看著殷辭這副誠惶誠恐的模樣他反倒覺得心累,好像不管他說多少次殷辭都沒有聽進去,也不認為容不念真的不覺得他是負擔,永遠都是小心翼翼的。
有一瞬間,容不念是想就此放手不管的。
大概他天生就是個親緣淡薄的人,上輩子是個孤兒,稀裡糊塗活到了二十多歲,然後一睜眼就到了這裡,當時天真地以為天選救世主這個名頭是老天給自己的獎賞,結果這輩子也沒差太多,成天嘴裡喊著“人活一世開心最重要”,其實總覺得心裡空落落的像是缺了一塊,親友沒多幾個不說,身邊還多了一群不得不打交道的妖魔鬼怪,天天把人分成三六九等,好像為人處世不照著這個來就是異類。
容不念的眼神輕飄飄地落在門口的石板上,他從來沒有這麽想過上輩子的家,小玉也好,千機山也好,又或是天玄祖師訓裡那個虛無縹緲的卦象,他都不想再管,能擔大任的人多了去了,為什麽得是他受苦受罪。
“哥哥……”
他平日同人嬉戲慣了,不笑時也帶三分笑,現在沒有聲息沉默了這麽久顯得格外嚴肅,殷辭怯怯地喊了聲卻沒得到回應,心裡更覺忐忑。他看著容不念身下的血跡,握著東西的手緊了緊,還是輕輕把東西塞到了容不念手心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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