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還好。”呂晉是在場唯一的文人,原本還有暈血的毛病,從前連雞都沒殺過,短短數日,竟也親手收割過兩顆安伮士兵的人頭。
不遠處的安伮人似乎是發現了縣令等人的藏身之處,口中發出一聲哨音,在給同行的安伮士兵打手勢。
李如貴發出一聲冷哼,低聲道:“姓呂的,從前的事我跟你賠個不是,過了今天要是能活下來,你找手藝好的匠人糊倆紙扎給我燒過去,記著,我喜歡胸大屁股翹的。”
呂晉忽然意識到什麽,急忙抓住李如貴衣角,正要開口,後頸一痛就沒了知覺。
李如貴三兩下扒掉呂晉身上的官袍,團了團,塞到斷壁殘垣的縫隙中,重新握住長矛,拖著傷腿,一點一點地朝著最佳伏擊位置挪去。
這樣做的不止他一人,每一個從失守的城樓上退下來的將士們,他們都在躬著脊背、屏住呼吸,如蟄伏在黑暗中的毒蛇,只等獵物靠近,便能給予致命一擊。
“殺啊!”
不知是誰開了頭,漆黑的夜裡,喊殺聲伴隨著血肉之軀被捅穿的聲音回響在曲承縣的大街小巷。
李如貴拚著最後的力氣一口咬住身下安伮士兵的側頸,生生地撕下一塊皮肉,和著血吞了下去。
肚皮上破了一個大洞,腸子流了滿地,他已經沒有手可以按住血流如注的傷口了。
凜冽的北風猶如鬼哭狼嚎,好冷啊!
這是他三十五年來頭一次感覺到這麽冷。
天快亮了吧?
快……結束了吧?
天明時分,一股濃濃的黑煙從曲承東北方向的葫蘆山上直衝雲霄。
“大帥,狼煙!狼煙起了!”親兵指著西南方向的小山丘興奮地道。
江衝“嗯”了聲,“傳我軍令,準備追擊。”
“是!”親兵不知這狼煙具體代表著什麽,他只知道大帥部署多日,終於到了發起進攻的時候。
可江衝心裡卻比任何人都要清楚,他是要以整個曲承縣所有人的性命為代價,將安伮東路八萬大軍全數留在大梁。
狼煙一起,就表示計劃成功了一半。
同樣也意味著曲承的陷落。
他又犯了一樁不可饒恕的罪過。
“大帥,是不是該我上了!”
陳躍急得如同熱鍋上的螞蟻,開戰至今,他的刀還沒見過血呢。
江衝按住他:“再等等。”
陳躍都快急死了,別人上陣殺敵他乾看著,還等啥等啊!
“還不到你出手的時候。眼下正是收網的時候,得慢慢來,不能急,不能亂,魚可以死,但網不能破。”這話江衝不知是在說給陳躍聽,還是說給自己聽,“要給他們留一線生機,不能直接把人逼到窮途末路。”
陳躍似懂非懂地點點頭,忽然覺得有點奇怪,大帥去了一趟京城回來怎麽好像變得有點神神叨叨的?
天亮之後,斥候來報昨夜曲承戰況:在箭矢耗盡的情況下,縣令呂晉、守將李如貴帶領著五千殘兵靠著巷戰硬生生耗死了同等數目的敵軍,消減敵軍戰力近萬。
也就是說,開戰至今,安伮在曲承折損了一萬人馬才將其拿下,可謂是代價巨大,而且剛拿到手還沒捂熱乎,緊接著就被暗中蟄伏多日的夏石重殺了個措手不及。
“將呂縣令和李將軍的屍身好生收斂,來日交還其家人。”江衝立在山丘上,望著遠處猶如黃龍一般奔騰的煙塵,面無表情道。
斥候一臉遲疑:“呂縣令還……還活著,城中還有兩百多個活人,只是都傷得很重,不知道能不能救。”
他沒說的是,呂縣令好像是被李將軍打暈過去才保住一條命,醒來第一句話是要日大帥他姥姥,然後抱著李將軍的屍身又哭暈過去。
人在經歷大悲大喜之後難免情緒失控,對於他大不敬的話,斥候只能假裝沒聽到。
“調軍醫過去,全力救治。”江衝像是一塊冷冰冰的、沒有感情的石頭,眼裡只有戰局,對曲承的慘狀毫不關注,“派人送呂縣令去金州。”
曲承已經是一座空城,安伮大軍撤退,沒必要再守了。
斥候低著頭不敢看江衝臉色,小聲道:“小的來時呂縣令特地囑咐過,說奉大帥軍令:戰事未歇,後退一步者死。”
戰事未歇,後退者死。
江衝怔然,這是他離開上榆之前向北境所有文官武將發出的最後一條軍令。
“罷了,隨他吧。”
江衝獨立山頭,親眼看著朝陽掙扎著跳出地平線,又一頭扎進烏壓壓的雲層裡,看著蒼茫大地上狼煙四起,那綿延數裡、奔馳了一夜的塵埃即將抵達預定的位置,拔出插在地上的銀槍握在手裡:“是時候了,出發!”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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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當作人傑,死亦為鬼雄——李清照
第194章 遲來的大勝
建寧五年冬月十九,注定是一個可以載入大梁國史的日子。
安伮兵分兩路進攻大梁的東路大軍主力,在交戰僅僅半個月後,在曲承折損兵力一萬有余,緊接著又被江衝設計逼入曲承西北的白老虎山,鏖戰三日,最終全軍覆沒。
這是自二十年前前任崇陽軍主帥江聞戰死沙場後就再也不曾出現過的大勝!
白虎山,黑風谷。
寒風凜冽,大雪飄飛,正午的陽光透過厚厚的雲層顯得尤為慘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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