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聖上伸出另一隻手。
眾臣大驚!
聖上這是要做什麽?
莫非是想當場禪位……不對,江衝也在。
太子不敢耽擱,連忙上前:“臣在。”
聖上分別握著太子和江衝的手,然後緩緩地將他們合在了一起。
江衝:“?”
太子雖有所猜測,卻並不敢胡亂開口。
一時間,太康殿中落針可聞。
聖上眼底飽含滄桑,卻又透著希望的曙光,凝視著江衝年輕堅毅的面龐,仿佛透過江衝又看到了四十年前風華正茂孤身投軍的江聞。
“當年,先帝立寡人為太子時,曾對寡人說,‘江明澤是國朝的一柄利劍,但是過剛易折,你要用他,必先護著他’。”聖上緩緩開口,“寡人應了,卻沒做到。此後十余年,寡人痛心疾首悔不當初。然今日,寡人亦有一言囑咐太子。”
太子連忙跪下。
儲君已跪,余者安敢站立?
“江仲卿亦是寡人留給大梁、留給你的一柄鋼刀,可以打磨礪煉,但不可折辱。”聖上聲音很輕,落在太子肩上卻重逾萬鈞。
太子肅然叩拜:“臣謹記,必當永志不忘。”
包裹在層層錦緞中、反覆把玩擦拭、舍不得有一絲劃痕的,只能是玩物;唯有掛在腰間、出鞘必血濺十步的,才能被稱作“武器”。
江衝瞪著眼睛,絲毫不覺自己早已淚流滿面。
天寧節後十日,各國使臣陸續離開聖都,安伮求親事件的余波才開始在京中悄然蔓延著。
首當其衝的依舊是江衝。
由於宮宴當時聖上一時情緒激動,對太子好一番殷殷囑咐,將江衝比作國之重器,甚至還隱隱點出江聞的死因並非表面看起來那麽簡單,導致原本打算跟著施國柱這個出頭鳥來對付江衝的那些人當起了縮頭烏龜。
“三人市虎”的大戲因為戲子缺席唱不下去,隻好改唱一曲“捧殺”。
怎麽捧?
江侯爺平定荊南叛亂,雖得了不少賞賜,卻還未加官進爵呢。
此等平定南方的大功,非得給個樞密院的位置才夠看吧?
第一個人上了奏折,緊接著就有第二個、第三個……
上奏的這些人,不一定就是“捧殺”的人,也有可能是真覺得江衝立功之後聖上給的賞賜太薄,單純跟風鳴不平而已。
薄自然有薄的道理,厚也有厚的說法,不外乎就是十年、二十年後“尚有余地”和“功高震主”之間的區別。
至於要“捧殺”江衝的那些人,也不一定就是跟他姓江的有仇,更有可能是江衝太冒頭了,和滿朝上下的“中庸”之風格格不入。
試問安伮使者發難時,為何殿中大佬雲集,卻無一人出面,隻讓江衝出盡了風頭?
蓋因大佬們位置越高越是穩重,議政的時候往往是眼皮一耷拉,看似糊裡糊塗,實則心裡門清,連說話都用不著自己開口。
這就叫作“中庸之道”。
他江仲卿要是別上下蹦躂,安安分分在侯府裡養小白臉,誰有那閑工夫管他呢?
總而言之:木秀於林,打就對了。
江衝原本還有些期待施大帥是否會按照韓博預測的劇本來唱大戲,誰知老天就是愛玩他,給他來了這麽一出。
人貴有自知之明,在這點上,江衝比誰都貴,就比方說他和妹妹拉勾打的那個賭,他就是有那個能力不吃敗仗,所以敢誇下海口。
但同時,那個什麽“樞密院”,駙馬打了半輩子仗才進的樞密院,還是個副的,區區平個荊南,也就是個進去給人提鞋的資格,所以江衝根本想都沒想過——至少現在沒想過。
所以在圍觀兩日之後,江衝抱著家裡廚子熬了一整晚的乳鴿湯去了清源寺。
到了清源寺下車的時候看見掃地的小和尚,江衝才猛然想起了這特麽的佛門清淨地,他敢在裡面喝乳鴿湯,方丈絕對敢在各大法會上替他宣揚此事。
可來都來了,江衝想了個轍,叫重心帶著乳鴿湯去附近飯館裡先溫灶上,他把韓博叫出來喝不就得了。
清源寺給地藏菩薩修的這個塔,不太高,大概就有個兩層屋子再加個閣樓的高度,但不管從外還是從裡看,都是實打實的五層寶塔。
韓博正坐在四層的地板上畫菩薩腳下的蓮花,有的地方不太好畫,甚至需要他趴在地板上。
江衝上來時,就看見韓博跟師侄兩個灰頭土臉的,活像剛從煤灰裡鑽出來的耗子。
大耗子聽見腳步動靜,一扭頭看見江衝,驚喜道:“你怎麽來了?”
這層實在是逼仄,江衝估計自己上去連腰都挺不直,便往樓梯口一坐,閑閑道:“我不來你就能隨便吃兩塊點心應付過去?”
韓博無奈:“……就應付了一回。”
江衝嗤笑,“我信你個鬼。”
小師侄憋笑憋得辛苦。
江衝懶洋洋道:“想笑就笑,我又不吃人。”
主筆還是韓博,小師侄就負責給壁畫上色,也不知道清源寺點化了個多麽誠心的信徒,赤紅的朱砂裡面竟摻了碎金箔,描出來的佛衣不僅顏色正,而且自帶寶光。
小師侄端著朱砂顏料一邊描一邊聊,眼看描著聊著就快要跟江衝肩並肩了。
韓博忍無可忍把人給拎走,走之前還不忘去他師兄那兒感歎今兒效率實在是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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