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我也巡視過北境軍,孟光亦此人在你我看來是兩面三刀的牆頭草,在將士們眼中卻是和藹正直的都統,殺了他,你會被很大一部分將士們懷恨在心。”
“懷恨在心又如何?”霍無恤奇怪道:“只要我手中有賞罰,他們漸漸就會被這兩個字控制。”
謝涵揉眉心的手一頓,放了下來,定睛看霍無恤,問道:“倘有人殺我,你可會記恨此人,可會因為他手握對你的賞罰而放棄記恨?”
“不會,我必殺他。”霍無恤真的很討厭謝涵說教時拿他自己做比,不禁惱怒道:“請君侯不要在自己身上說諱字。”又說:“君侯的存在是命運對我最大的獎賞,君侯的離開是我無法接受的懲罰,不會有人再手握對我更重的賞罰了。”
謝涵問這句話時,本也不認為對方會做肯定回答,只是想讓對方切身明白,“你所能給的賞罰無非名利,可這世上是有超脫名利以外的東西的。霍無恤,你不要迷障了。”
他本意如此,卻被對方明亮堅定的眼眸俘獲,分明是早已預料到的答案,聽起來卻意外的讓人喜悅。
謝涵忽覺自己無可救藥,有什麽似乎要掙脫預算,他仰面躺倒,淡淡道:“總之,我說,不準你殺孟光亦和馬元超,至少是現在。”
霍無恤心中卻覺得,難道將士們對孟光亦、馬元超的忠心,能和他對君侯的忠誠相提並論?唉,也難說,保不齊就有什麽救命之恩、教導之恩、知遇之恩呢?
雖然心中還是不讚同,但既然對方已經發話,他點頭道:“好。”
謝涵打了個哈欠。
霍無恤吹滅燭火,黑暗中,睜著眼睛,忽有所感,問道:“君侯,你說‘法’是正義的嗎,是正確的嗎?”
謝涵打的哈欠剛到一半,便化作了個笑,“制定來維護利益的規矩,怎麽會正義、正確呢?嗯——也不對——”他思考一會兒,說:“國君制定的法,利於國君,對國君而言就是正確正義的,但對貴族而言就未必。貴族制定的法利於貴族,那對貴族而言,就是正確正義的,但對貧民而言就未必。人類制定的法,對人而言正確正義,但對花草樹木 、飛禽走獸而言就未必。”
霍無恤沒有謝涵那麽多情懷,拋開花花草草,異想天開道:“現在的法多有國君貴族共同制定,倘若有一日由貧民定法該當如何?”
謝涵不以為然,“大概是產生新的國君貴族罷。”
“若始終由所有人共同制定呢?”霍無恤想,“這個時候,對所有人而言法就是正確正義的罷。”
“人各不同,利益相對,怎麽可能會有保障所有人利益的‘法’呢?最美好的也只能是保障大多數罷了。”謝涵冷靜道:“法自始至終維護的都是利益,如果你覺得維護絕大多數人的利益是正義正確的,那它就是正義正確的。”
哪有什麽正義正確呢?
只有利害罷了。
霍無恤喃喃道:“曾聞天災後民不聊生,最後有百姓鋌而走險做出違法亂紀之事,當時的審判官憐他們其情可憫於是無罪釋放,可貴族們卻說: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再可憐也不是他們觸犯律法的理由。”
“一人違法時他人的譴責,究竟是在譴責其違法本身,還是在譴責其侵害了他們的利益呢?”
無盡的問題埋藏在夜的深處。
第二日,二人醒來。
霍無恤神采奕奕。
謝涵休息不好,頗有些無精打采,當然他涵某人即便是無精打采,那也是無精打采得一絲不苟,長發順滑,發髻筆挺,衣裳搭配得當,扣子一絲不錯,只是雙眼頗有些迷離。
他正襟危坐,在觀望台上聽了霍無恤好一番對三軍的激勵,並告知隨著大戰結束,要對北境軍法做適當修改。
以及軍銜不可兒戲,撤回之前贏了的衛士的軍銜,物歸原主。
最後,他下命令,三月之後,再行模擬戰爭,只不過到時他是仲裁,三個都統彼此競爭。
“軍法”這事,普通將士們都缺乏敏感度,歸還軍銜一事讓許多將領們感恩戴德,但最後全被三月後的比鬥吸引了全部注意力,之前贏了的想著可以再贏一次獎勵,輸了的想著怎麽也要搬回一局。
唯有孟光亦等部分人察覺到一絲不同尋常,請問道:“將軍想對‘軍法’做怎樣的修改,如今軍法沿襲多年,從無不妥。”
霍無恤瞥他一眼,“軍銜是將士們浴血奮戰所得,一場比鬥就隨意可撤,還不叫不妥?那誰還要打仗,大家都來比武罷,誰第一誰做將軍,誰第二誰做都統。”
霎時一眾將官噤聲,孟光亦也不說話,至少他不是軍中武藝第二。
霍無恤語氣一轉,淡淡道:“可見軍法尚有不足之處,各位不必心急,屆時必邀大家一道商議。”
這算給了一點台階,眾人順坡下來,隻想著到時修“軍法”時好好應對,不能讓新將軍上任的三把火,把他們燒著了。
之後的日子裡,霍無恤上午帶人重修城池防護,下午令人訓練,自己帶著卒長以上軍銜將官重修軍法。
第一條要改的就是,除非戰時作戰需要,除非違反軍法,否則任何時候不得撤銷將士軍銜;違者降三級。
這一條當時將了眾人一軍,現在自然立刻被通過。只是不時有人偷瞄馬元超,以為新將軍是打算對屢次不敬的馬都統動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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