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意是想告訴宋玉,雖然他不去見她,但也絕不會短了她。
不想宋玉竟又用這錦緞做了一條被褥:願為枕下席,寒暑不能擾。
謝涵扶了下額頭,問周圍人,“聽說城裡新來了個叫‘皮影戲’的玩意兒,去請幾個人來讓公主解解悶。”
壽春卻忽然指著被褥“啊啊”兩聲,謝涵警醒,眉峰猝然皺起,“有問題?”
他讓仆婢檢查卻未覺異樣,還是壽春上前在木板上寫了“藥味”二字。
——當初壽春吞碳啞了後,謝涵就派人教其寫字,還給他專門削了薄木片帶在身上,可以隨時掏出炭筆寫。
這“藥味”害人更是無形,謝涵召來溫拾許和冷棄否,兩人查看許久,最終木然對著一臉“有人要害本君”的謝涵說道:
“合歡、酸棗仁、柴胡、茯苓、白芍......都是解鬱安神、疏肝理氣之藥,且這應該是縫製之人飲用後殘留在被褥上的,深淺很不一,總體來說藥味都很淡,應該並非特意熏了來做什麽的。”
第450章
冷棄否想到院子內女子哀愁的眉眼, 斟酌開口,“其實這藥是冷某開的,公主心思鬱結、煩悶積胸, 故冷某開了疏肝理氣、引人歡心的藥物。”
“心思鬱結、煩悶積胸......”謝涵喃喃, 揮了揮手讓人退下,好一會兒按了按額頭,低聲問:“她是刻意, 還是無意?”
室內只有壽春撥弄著香爐, 沒人能回答他。
但不管是刻意還是無意, 謝涵仍是時隔三月, 終於踏足了宋玉的小院。
葛葉掌管著宋玉的院子,當先看到謝涵,正要通傳, 謝涵伸手製止。
已近年關、雪後初晴,冬日的陽光總是格外讓人眷戀, 宋玉正穿著月白色的棉服, 在花園一角的陽光下, 對著冬梅繡雪裡紅梅的屏風。
謝涵駐足在園外的拱門邊上, 靜靜地看了人一會兒,見其面色略白,偶有咳嗽, 不複初見時的嬌俏。
“公主,起風了,屋裡坐罷。”奶娘拿了披風給她蓋上, 勸道:“就算公主想繡屏風給溫留君, 繡什麽紅梅呀,世人都知道溫留君喜愛蘭花。”
“夫君喜愛蘭花, 所以他的擺件衣物,蘭花飾物多,我若送出,豈不是與旁人同流?”宋玉一針一線,細細密密,姿態嫻雅。
奶娘原本是找個理由勸宋玉回房,聽到這話,倒好奇起來,“那這梅花又是什麽講究?”
“夫君與楚王是出了名的好兄弟,總角之交,當年夫君下獄也是還做楚太子的楚王前來營救,可見傳言不虛。
紅梅是楚王的信物,我白日見到夫君的劍穗是雪花紅梅,想來這紅梅在夫君心中也是不一般的花朵。夫君在這齊國邊境日久,難免思念親人,我送紅梅屏風,許能令他睹物思人。”
宋玉娓娓道來心思,謝涵緩緩皺眉,誰都喜歡被討好,可這種精心算計的討好卻又讓人不是那麽舒服。
更何況謝涵一向喜歡的是天真爛漫的人物。
奶娘見自家公主這樣玲瓏心思,既高興又可惜,“可惜三個月了,溫留君還是對公主不聞不問,不知道這屏風會不會又白費了公主你這日日夜夜的心思。”
“不聞不問?若不是夫君護著,奶娘以為葛葉能讓我這樣歲月靜好地曬著太陽?”宋玉笑了一下,“奶娘以為我能時刻想吃什麽都讓小廚房奉上來?想要什麽都讓人出去采買?一點不適就有府醫來請平安脈?夫君待我如此周到,我也願他歲歲無憂。”
“我身無長物,嫁妝又何曾是我的嫁妝,那都是太夫人仔細挑選了送來給她親弟弟辦事用的,除了親手做的東西,還有什麽能拿來答謝?
若送吃食,這湯水一出院子怕就是要被葛葉拿豬狗試一回先,我卻是不願我的東西這樣被糟蹋的。”此時正繡到花蕊,宋玉收針,換了淺黃和暗黃的兩色線。
重新繡上後,她慢悠悠續道:“且這繡活著實磨人性子,太夫人說我心思浮躁,我想她說的總是對的。
討好、答謝、修心,三全其美,豈會白費?”
謝涵見過許多女人,早已香消玉殞卻洞明練達的姬傾城讓他防備,風流多情翻臉如翻書的姬朝陽他敬謝不敏,模糊了記憶隻依稀有個柔弱印象的姬曼柔他唯有歉疚,十步殺一人談笑間取人首級的宓蟬他滿心戒備,心機深沉陰暗瘋狂的阮明蘭更讓他退避三舍......原以為只有歐蘭雅的單純嬌憨才是他鍾愛的。
可這一刻,院中少女的恬淡從容竟也叫他油然生出一股憐惜喜愛之情。
沒有誰喜歡被算計,可他和宋玉的婚事本來就是一場算計,宋玉能對他有這樣一份心已經是難得了。
說著,宋玉不知想到什麽,忽然噗嗤一笑,“如果能出這院子,我真想去見見夫君,也不知道他會不會踏我納的鞋子,穿我縫的衣裳,用我製的被褥。”
“都是公主的心意,溫留君肯定會用的。”奶娘安慰道。
豈知宋玉笑得越發歡了,“奶娘我悄悄地告訴你,我那鞋子繡岔了幾個針腳,鞋底邊紋有些歪了,我為了修飾假裝繡了朵蘑菇,要是夫君穿出去,被人笑話了準得來找我。”
笑著笑著她眼裡流露出一點少女情思,“三個月零三天沒見夫君了,就算他來罵我一頓卻也是好的。”
奶娘見她神情悵惘,忽然咳嗽起來,一陣急,“公主,該喝藥了。”她讓奴婢去拿一直熱著的藥上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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