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拉開衣領,露出大片胸膛,一刀扎進心尖部位,濺出幾點鮮血落在他臉龐上,抬頭問雍君道:“不知道雍君要多少?”
饒是雍君這樣喜怒不形於色之人,此時也驚詫於他的狠絕,有頃,方道:“有些多,自心尖起向上,一拳大小,有些深,需觸及肋骨。”
霍無恤點了點頭,額上汗珠前仆後繼地滾落下來。
鮮血自他胸前始,染滿衣襟,淌了一地,最後他將一塊鮮血淋漓的鮮肉生生挖下來,放進雍君早已準備好的盤子裡,身上陡然一空,好像缺了什麽,風撲簌簌往心口灌似的,使他頭暈目眩。
他飛快拉好衣襟。
雍君親自拿著柔軟布條下來,“包扎一下罷。”
“不必,有人會替我包扎的。”霍無恤轉身就走,“後會無期。”
“可他看到你這傷口,該會怎樣難過呢?”
霍無恤腳步一頓,接過布條迅速包扎。
他好像一息也等不得了。
他急著最後再見他一次。
他想要最後的畫面停留在那張戲謔又溫柔的臉龐,那雙星河燦爛的眼眸。
人走後,王免從屏風後繞出來,“君上,長公子之心性,其實是可造之材。”
“豺狼虎豹。”雍君搖了搖頭,“可為將,不可為君,否則必是百姓的一場浩劫。”
王免不讚同,“如今亂世,正要這樣一位鐵血強硬的君主。”
“王卿。那是五月子。”雍君瞧著盤裡那血肉歎一口氣,“且如今再談這個又有什麽意義呢?”
王免也被那塊血肉吸引去目光,啞然無聲,這樣一塊肉取下來 ,又怎麽活?
殿外,朝陽剛剛升起,雪後初晴,別樣的燦爛,霍無恤一出來,便看到陽光打在外面那白衣不染霜華的人身上,像鍍了一層光暈,他輕快笑一下,加快腳步,根本顧不得這使出血更加快了。
“你好像在發光啊,你知道嗎?”霍無恤邊笑邊捶了謝涵肩頭一下。
自人進去至出來,不過一刻鍾,謝涵已經好久沒有覺得一刻鍾這麽難捱過了。
他接住飛撲過來的人,才覺心中安定,下一刻面色一變,濃重的血腥味,胸前的濡濕,一點也掩蓋不住。
他低頭,只見對方走過來不過幾息,腳下已是一灘鮮紅,閉了閉眼,再睜開,那一灘又變大了——不是他眼花。
再望過去,一路走來,一路鮮血,像踩著荊棘走過來似得。
他從不知道一個人可以流這麽多血。
“霍、霍無恤,”謝涵抖了下唇,“你怎麽樣?”
終於走到這個人身邊,終於到達目的地,霍無恤再也支撐不住,眼前一黑,臉上卻猶帶著笑的,那笑容又安心又純粹,“真好、真好我最後一眼看到的是你……”
扶住倒下的人,謝涵回頭,“備馬,備車,溫拾許呢,黨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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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三日,溫拾許頭髮掉的特別多。
他原以為治療三歲稚童,已經是他家君侯給他出的最難的題,哪知道這世上原沒有最難,只有更難,竟然還有胸膛破了個口漏風的病人,病人還大出血,目測至少掉了全身三分之一的血量。
還好題目雖難,自家君侯庫藏不菲,老山參一根接一根。
只是三天下來,獨參湯都吊不住性命了。
最可怕的是,這個病人開始高熱了,胸前的傷口開始潰膿了。
“君侯,應該、就是這兩天了。”溫拾許不是冷棄否,開口總是圓滑的,可此時此刻,也是無法可想,只能這麽說。
謝涵一怔,“怎麽會呢?”
他大老遠過來是為了撿一具屍體嗎?
他花費薑雲容死前的承諾是為了一具屍體嗎?
霍無恤該活到四十九歲啊。
“是我做錯了麽?”他喃喃一句,忽然伸手握緊了身邊人的手腕,那手腕極涼,還滲著冷汗,濡濕一片,“是我做錯了麽?”
身邊的人散發著一陣淡淡的腥臭,吐息間燙得厲害,渾身皮膚卻冷得沒人氣,雙目緊閉,給不了他一絲一毫的回應。
應小憐見狀,不由想謝涵對這位雍公子,恐怕是有真感情的,他歎一口氣,“君侯,有些事情,非人力可改。”
“非人力可改……”謝涵伸手捂住半張臉。
是他改了,
是他改了霍無恤既定的命運。
這樣就不會有勵精圖治的雍王無恤,不會有橫掃天下的雍國鐵騎,不會有自請並為大雍齊州的齊國。
謝涵恍惚的神情漸漸平靜下來,憐惜地觸了一下霍無恤蒼白的面龐――雖然少了一員虎將,這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君侯,君侯,君侯——黨神醫來了。”外面忽然傳來一陣呼喊。
謝涵冷凝的面色一頓,緊接著掀簾下車,其動作之快,應小憐沒反應回來,便只見一道殘影了。
葛衣,白發,滿面紅光,雙眼精光隱而不露,從容沉穩裡掩著一股憨憨。
果真是黨闕,“事發倉促,還請神醫勿怪。”謝涵拉著黨闕上車,飛快描述了一番霍無恤病情,又叫溫拾許補充,唯恐自己遺漏了什麽。
黨闕先摸了下霍無恤膚溫,又查了查脈,散亂浮大,掀開眼皮,拿小燈照了照,黑睛尚如常,最終打開胸口的綁帶,露出致命傷。
這一過程中,謝涵不敢打擾,隻盯著那胸前傷口的紅黃膿水,淅淅瀝瀝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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