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東西交給梁君,卻發現梁君半點沒有要過目的心思,就那麽對沈瀾之揮揮手,“替寡人送溫留君回去。”
謝涵登時扼腕,早知梁君不看,他必是要附暗語進去的,可惜沒有早知道。
不一會兒,室內徹底只剩下謝涵與梁君二人,謝涵又聽從梁君吩咐,從矮櫃裡找出一件恰好合他身形的衛士服換上,拿黃水擦臉,把眉目加粗,又點了幾個雀斑,如此——不熟悉之人,是絕認不出他來了。
過了一會兒,室外響起沈瀾之入內通報的聲音,梁君側頭,對侍立一邊的謝涵笑了笑,“涵兒且看著——”
說完,便宣人入內,“進——”
沈瀾之進來後,經不住看了謝涵一眼,收回目光,“陛下——”
“召集群臣,寡人有話要吩咐下去。”
沈瀾之又看了謝涵一眼,低頭應諾,“是。”
不一會兒,隨梁君出行的眾臣陸陸續續都來了,梁君這回至少帶了朝中三分之二的大臣,包括薛氏家主、少主薛崤、薛雪,韓氏家主韓圍,葉氏少主葉離,劉氏少主劉央,還有司寇府府主汪揚等等謝涵眼熟及不眼熟的人。
入室前,韓圍和薛崤兩個死對頭對視一眼,都看到對方眼底深深的憂慮以及一抹別樣的情緒。主上病重,是不幸,可對這幾年被狠狠彈壓的梁國氏族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幸運?
他們分不清這一刻心底是悲傷多些還是慶幸多些,但進入那間臥房後,便都齊齊變為了哀慟悲憂,“陛下——”
梁公靠在榻上軟枕,看了入內眾人一眼,淡淡道:“人固有一死,眾卿不必過於悲憂。”
此言何其重也,撲通撲通所有人都跪了下來,“陛下洪福齊天,福壽綿長。”
“陛下,這裡已有回音,神醫黨闕已經在路上了。”
“陛下受命於天,真龍天子,凡俗之病只是歷練罷了。”
齊刷刷的跪求聲中,一道聲音格外不同,“敢問陛下去後,誰踐大位?”
眾臣像被什麽掐住脖子一樣,謝涵亦是吃驚,循聲看去,便見汪揚皺著兩根眉毛,兩頰深深的法令紋,登時眾臣聲討,“府主居心何在?”
“司寇大人竟敢詛咒陛下。”
汪揚對這些聲音充耳不聞,隻堅持地看著梁公,梁公抬了抬手,室內嘈雜登時一靜,他瞧著汪揚笑了笑,“你啊你,多少年這個脾氣。”
汪揚閉了閉眼,低頭,“都是陛下縱的臣,如何現在卻來怪臣?”
謝涵瞧著室內眾臣皆是真心實意的擔憂模樣,可他卻覺得獨獨這位號稱“混不吝”的司寇大人是真心悲傷。
“莫喚寡人陛下了。”梁公抬頭看房梁,“寡人有十大罪狀:一、年少流落楚國為楚太子拓疆所救,不知感恩,反偷襲之,恩將仇報也。
二、登臨君位,重用曾吳頤變法,身為一國之君,竟不能庇佑臣下,使其為阮氏刺殺身亡。
三、阮氏勢大,不敬乃君,卻始終曾是大梁肱骨,寡人滅阮,理固宜然,卻令其後人皆為奴為婢,絕香火斷宗廟。寡人去後,將當年阮氏所有後人,死去的厚葬,活著的贖回,給田地,令耕種,建宗廟。”
“陛下——”韓氏是和當初阮氏走的最近的一個家族,其姐便是當初阮氏夫人,姬朝陽之婆母,自阮氏滅後,韓圍兢兢業業,謹小慎微,不敢結黨營私,不與氏族聯姻,甚至不敢給姐姐收拾骸骨,不敢贖回那些被充入官妓館的外甥女們,任由最小的甥女明蘭做朝陽夫人府一婢女,不敢和任何一個家族保持友好關系 ,刻意與韓氏為敵,日日夜夜,午夜夢回,他都受著良心的譴責,他夢到曾經嬌軟的甥女得了花/柳病被從官妓館用一張席子扔出來時睜大的眼睛,夢到小時候姐姐在柳樹下教他認字的場景。
此時他低伏在地,不禁痛哭出聲,“陛下恩深露重。”
“都說了,莫喚寡人陛下——”梁公低低道,“寡人知道,你們都怕寡人,都怨恨寡人變法削減氏族權利,都盼著今天這一天,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呢?梁國是如何有今日這煊煊赫赫?
四戰之地,不比齊東臨渤海無後顧之憂,不比燕北地凍土無須多慮,不比雍西邊戎狄輕易可收,不比楚挾長江天險可隻往北觀。他國弱一分,尚有活路,我國弱一分,雍必西進,楚必北上,燕齊定趁機踩一腳。
各大氏族同梁國同生共長,捫心自問這二十年來變法後國力是否蒸蒸日上呢?寡人削權,當真你們便日益潦倒了嗎?”
薛崤低著頭,“君上繼位二十一年來,梁國益地千裡,薛氏封邑也翻了五分之一。”
是啊,梁公變法,彈壓了氏族,可就真的使氏族衰弱了嗎,梁國強他們自然也強。他們各司其職,不曾真的奮力一搏推翻梁君,固有梁君威重智深的緣故,但也少不了這一層原因。
梁公又望向了房梁,“四、當年寡人營救燕國,卻刻意壓兵半月,致使燕軍死傷過半。”
薛崤忍不住道:“我國救助,難道就是理所當然?能救他們已是該感激不盡了,還想挑日子不成?”
梁公看他一眼,“於你我,自是如此,如燕國,卻是仇恨。”
“那又如何?他燕國還敢報仇不成?”
“卿觀燕太子與元兒何如?”
薛崤閉嘴不言了。
接著梁公又從伐頓、滅隨、攻雍、攻杞一個個說過來,最後,“十、寡人不敬天子,偶見奇象,便鬼迷心竅,僭越稱王,即日起,廢除所有天子文書,燒毀私造的天子用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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