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車身猛地一晃。
“有刺客——”
緊接著外面響起短兵相接的交戰聲。
謝涵能看到的視野逐漸擴大,因為她緩緩抬起頭,掀開車簾,只見來的僅有一人。
但他一人已足矣,一劍便挑落數十人手中武器,後一排的人也為劍氣所攝,後退三步。
來的人,無論是這具身體裡寄居的謝涵,亦或是其肉身主人,都很熟悉。
熟悉的一身狂草白袍曳地,熟悉的滿頭華發垂腰,熟悉的清水梨花容顏。
“住手。”謝涵掀開車簾,滿頭珠翠輕晃,發出細碎的聲響。
“公主小心——”衛士皆提心吊膽,慌忙攔在她身前。
謝涵卻揮開人,如閑庭漫步般走過去,在“刺客”面前站定,低聲道:“師傅。”
“你若不願,我可帶你走。”聞人昧道。
“天下之大,我又能走到哪裡去?”春風帶著青草香吹來,吹亂謝涵一絲鬢發,她笑了笑,伸手將逃出來的長發別入耳後。
聞人昧:“天下之大,何處不可去?”
謝涵背著手,往前踱了兩步,“很久以前,梁武王去世那年,梁國大亂,烽煙四起,一個質子在那種環境下實在太危險,我問霍無恤要不要跟我走,避一避。師傅猜,他怎麽回答我?”
聞人昧看他一眼,沒有回答,反而也講了一個“很久以前”,“我從小在四四方方的一隅長大,不自由,我以為終我一生都要拚命將這一隅擴大,才能呼吸外面的新鮮空氣,才能知道外面的世界,月亮會不會更圓更大。直到有一天,忽然有人闖入這一隅,打開那扇我從沒注意過的大門,問我要不要出去走一走,你猜,我怎麽回答?”
“還是頭一次聽師傅講您過去的事。”天邊浮雲聚散無常,謝涵極目望去,倒覺得與多年以前很是相似,她低笑一聲,“當時霍無恤只和我說了一句:如果你是我,你會走嗎?我便無話可說。”
聞人昧:“人一旦把一件事情作為終身目標,便聽不進其它人的話。直到多年以後回頭看,我才後悔,如果當初走出這一步,一切會否有不同結局。”
謝涵:“因為他一走,便使雍國失信,甚至使一場本不必要的大戰到來。生靈塗炭,百姓何辜?”
若有人在此旁聽二人對話,大概要感歎兩人簡直是自說自話界的絕頂高手。
“前面就是函谷關,再過去就是雍國,你若想好,便永不要後悔。”
謝涵轉身,頭上鳳釵的攢珠晃動相擊,她朝著人直直跪了下來,“徒兒今生父子緣薄,是師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教我三韜五略,教我弓馬劍戟,教我分辨人心,教我韜光養晦。如今,涵兒要遠嫁他國,不能承歡您膝下,願師傅歲歲無憂、年年安好。”
“也罷――”聞人昧喟然一歎,從袖中掏出一個盒子,“如果有一天后悔了,打開它。”
等那白衣白發的人飄然遠去,壽春才跑過來小聲道:“公主,你沒事罷。”
“無礙。”謝涵捏著掌中小盒,“囑咐下去,繼續前行。”
“是。”
會後悔嗎?
謝涵不知道,可她這一刻已經不太想思考。
起起落落多少年,爾虞我詐難思量。在扶突聽到那些人暗中敲定的聯姻消息時,她突然覺得有些倦了。
春三月,當陽大道上彩車東來,華貴紅毯從東城門一直綿延至宮門口,兩道百姓伏地跪拜,靜靜恭迎他們雍國女主人的到來。
昭華殿正道上,一身黑底紅紋、神情肅穆的雍王霍無恤站在白玉階梯之上,負手而立。
“大喜的日子,也不見大王有個笑臉。”候在一旁的大夫陳璀嘀咕出聲,“不過也是,齊三公主現在都多少歲了,二十五哦,徐娘半老啊,要我我也不樂意啊,要不是為了聯齊抗楚……”
他身側藺缼忽然道:“我怕你等會兒看到齊公主就連娘都不認識了。”
陳璀聳聳肩,“我本來就沒娘怎麽認識?”說著,他小聲道:“怎麽,齊三公主長得很好看?聽說她女扮男裝二十多年沒被人發現,難道不是女生男相?什麽虎背熊腰方臉黑皮鷹眸豹眼……”
藺缼:“……求你別說話。”
見對方一臉便秘的樣子,陳璀更來勁了,“聽說還被流放過三年,風吹雨淋又領軍殺伐的,肯定皮糙肉厚,搞不好滿臉刀疤……”
“好了。”蘇韞白出言阻止,“結親結得是兩國之好,王后是美是醜,是黑是白,是高是瘦,又有什麽分別。”
“哎喲。”陳璀頓時陰陽怪氣,“瞧蘇相說的,怎麽不說是男是女、是人是鬼也沒有分別?”
蘇韞白主內政,陳璀主外交,政策方針上時有衝突,偏偏每有衝突霍無恤都會采取蘇韞白的方案,如何不叫陳璀記恨?
感覺似乎處在戰爭爆發邊緣,藺缼頭大,忽然輕喊一聲,“看,王后來了。”
陳璀頓時息聲,抬頭看去,只見道上由遠至近走來一隊人,綿延的嫁妝不知排了多長,無數宮婢內侍簇擁著一盛裝女子緩步而來,禮儀音樂霎時響起。
作者有話要說:
周三再更。
第213章
謝涵舉著羽扇, 不緊不慢地朝前走著,不像是新嫁娘初入夫家的嬌羞,倒有些君王巡視領地的氣定神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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