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杞君腳下一灘水跡氤氳。
驚怒憂懼, 霎時一頓,景越給氣笑了,“君上, 注意您的儀態。”
杞君顫顫發抖, 淚如雨下,“景卿,寡人好……”
景越看著他。
他喉頭立時像被掐住一樣, 幾息後, 結結巴巴道:“好、好得很……”
抬袖擦了擦臉上的淚, 只是剛擦完露出慘白的小臉, 又立刻被兩串水流淹沒了,他咬著唇抖啊抖的,像朵狂風暴雨中的小白花, 要多可憐有多可憐,直讓謝涵以為自己是什麽強搶民男的山中惡霸。
“景卿, 寡人洪福齊天——”杞君哭著道:“無礙——捉拿宵小就是——不可因寡人一人之故, 影響江山社稷——”
謝涵偏頭看他一眼, 只見說著大義凜然話語的人, 已經閉上眼睛,唯余兩扇睫毛抖如篩糠。
他不禁伸出另一隻不拿劍的手,用食、中二指撐起他眼皮。
“哇——”杞君一個虎撲抱住謝涵, “景卿——寡人就知道你會救出寡人的。”
景越:“……”
謝涵:“……”他悄咪咪退了半寸劍,以防真戳死了對方,另一手箍住對方肩膀, 把人攏在身前, 含笑道:“杞君莫把鼻涕擦本君衣裳上。”
杞君:“!!!”
景越終於道:“溫留君所圖,不過頷厭邑罷了。”他側頭看向薑雲容。
薑雲容能拒絕景越麽, 當然不能,至少在這杞國境內杞宮之中不能,她忍痛舍出這三十裡地,誠懇道:“小小頷厭,能交到溫留君這個朋友,老婦幸甚。”
“景相錯了。”謝涵笑吟吟的,只是眼底不含一絲笑意,“本君並不是因為頷厭邑。”
景越挑了挑眉,並不相信,嘴上“哦?”道。
“或許是被威脅得多了罷。”謝涵漫不經心道:“故本君平生最不喜歡被人威脅。”
景越沉下臉色,“那今日是難善了了?”
“不——”謝涵含笑望著薑雲容,“太夫人可以將製作商節杖的匠人、聯絡方式、方位都告知召侯,本君也會回去說服君父,如此,豈非兩廂得宜?”
兩廂得宜?是哪兩廂,是杞國與齊國,是趙臧和謝涵,與薑雲容秋毫無乾,她笑了。
她這一笑,眼角眉梢都舒展開,原以為其已是絕色,原以為其笑容已是一道風景,如今——
今日始知傾城色。
謝涵晃了晃神,抓緊了杞公肩膀,杞公本被薑雲容笑得都哭停了,察覺到肩上力道,以為謝涵要動手,頓時一嚎啕,“景卿——太子交給你了!記得把寡人的四方琴、紅醅竽、洞庭簫、杏鍾都埋進來!”
景越:“……”他定了定神,上前一步,一手按在劍柄上,“太夫人意下如何?”
薑雲容伸出一截手腕,都說皓腕凝霜雪,今日始知確有其人,她微笑著道:“宮中可有太醫,老婦想診個脈。”
景越面色古怪,“太夫人何出此言?我還不至於如此下三濫下/毒。”
“景相與溫留君如此逼迫老婦,難道還不能先滿足老婦一個小小的要求麽?”
景越無法,召來太醫。
這一召不得了,十來個太醫整完,都面色大變。
景越心中古怪之感更甚,薑雲容朱唇一勾,“眾卿有何結論,但說無妨。”
十余人面面相覷,最終一個年紀最長的上前道:“姑娘年紀輕輕,只是這脈象卻像五十老嫗,業已油盡燈枯,最多活不過一個月了。”
景越和謝涵的面色一變,不敢置信,薑雲容面色瑩潤,哪像個行將就木之人,可她事實上確實又已是五十老嫗。
薑雲容收回手,一哂,“倒是比老婦的隨行太醫少說了半個月。”
她看向景越腰間的劍,“景相確定還有拿它對著老婦麽?”
你無法用死亡威脅一個將死之人。
景越疑心這是對方的計謀,可這十余個太醫都是宮中水平最高,又最忠心的。
謝涵不由微微皺起眉,若是如此,她想不通對方苦心孤詣非要回國的理由,忽然,他似是想到什麽,“太夫人是想傳位於公子毓?”
公子毓確實在皮相上頗有幾分肖似對方,傳聞其深受召太夫人的寵愛。
薑雲容臉上露出慈祥的笑容,只有這時,她看起來才像個老者,“趙臧心狠手辣,毓兒陪了我這麽多年,我怎麽放心的下。”她歎一口氣,“老婦不敢威脅溫留君,趙臧可以給溫留君的,老婦更可以給,趙臧不可以給的,老婦也可以。去年大收,國庫充盈,除頷厭外,老婦再贈君五萬石粟米可好?”
說不動心那是不可能的,謝涵心中糾結萬分,好一會兒,道:“太夫人說的實在太令我心動了,可惜我也先答應了趙二哥,人無信不立,我無信何以服眾?”
“溫留君以為老婦真要扶毓兒繼位?”薑雲容輕輕一笑,“以前確實有這種想法,可寶藏消息一出、梁武公一去,老婦便改變主意了。和平時代,毓兒可以勉強守成,如今風起雲湧,給他君位卻是在害他了。老婦現在隻想回去和趙臧談點條件,保他一世安穩榮華。老婦已與鄒伯談妥,派人前往鄒國馬場,學習養馬技術,為保我國不外露消息,遣毓兒為質。”
屆時趙毓回國,便是功臣,只要趙臧不喪心病狂,就不會殺了他。
謝涵不由一歎,“太夫人愛惜公子毓,當真為之計深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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