遊弋嚳再是好脾氣, 此時也有了火氣, 何況他本不是什麽好脾氣,“沒想到救了條白眼狼。”
“各為其主,是我對不起將軍。”明千徑垂眸, “將軍的傷好了嗎?”
“托明相的福。”遊弋嚳冷眼看著他,“明相既然武功卓絕, 當初又為什麽裝作手無縛雞之力的樣子, 若果表現出那樣武力, 定可為將, 屆時再爬高些,不比我一人軍師更好?”
“將軍不明白麽?”明千徑凝著遊弋嚳。
“明白什麽?”遊弋嚳皺眉。
“就如同將軍您不明白自己為何替在下擋下那一箭,又為何在還是太子的溫留君盛怒時保下在下。”明千徑低笑一聲, 這笑音像極了書中對山精妖怪的形容,蠱惑人心,“就如同將軍不明白您現在為什麽還要執著於這個問題。”
燈花輕聲炸裂, 遊弋嚳心頭一跳, 像有什麽要從心底破土而出。
明千徑卻話鋒一轉,索然落寞道:“千山鳥飛絕, 萬徑人蹤滅 。家族為我選了一條寂寞的道路。如果可以,千徑從不想做明家子弟,也從不想與將軍為敵。”
遊弋嚳氣勢洶洶的來,最後落荒而逃。
明千徑悠然坐臥,準備著等對方下次來說什麽做什麽,再下次說不得就可以出逃了。
至於什麽從不想與對方為敵,是啊是啊,他以前連遊弋嚳是誰也不知道呢,如何去想?
明千徑覺得自己是個很倒霉的人。
當初他是奉命來北境采地圖的,他曾以一枝妙筆聞名靈道,故被委以此任,繪製上去必是大功一件。躊躇滿志地來,沒想到就遇到溫留百年不遇的大洪水,別說什麽毛筆絹布了,所有盤纏都一乾二淨。
世家貴子出生的他,不會討生活的手段,於是扒著救了他的遊弋嚳,等知道對方是北境守將後,遂心生一計,效果是顯著的。
前途一片光明時,謝涵來了,他察覺到威脅,故挑撥遊弋嚳和謝涵的關系,磨刀霍霍準備擒拿齊太子,豈止對方心腸簡直是九曲廊環,反而是他險些掉馬。
於東梁死後,他心裡很有些擔憂。為免後患,趁著太子殿下過來,假作忠心扎了遊弋嚳一刀,成功回國。
前途再次光明,考慮到他對北境地形和各守城將官的熟悉,太子殿下讓他來擒拿謝涵。天/衣無縫之策,謝涵果然手到擒來,然後他遭遇了聶慎這個變數。
那封留書,簡直就像當初的大洪水一樣,把他澆得透心涼。
於是他派人追趕,他以為自己對北境守將是很熟悉了,不錯,齊朝廷不知道,但他知道大家都與謝涵感情不錯,可再是感情不錯卻不到為對方冒大不韙出兵的地步。他們已經退兵了,再私自出兵,情同叛逆。豫俠也是個正板按規矩辦事的人。
給他插上一對想象的翅膀也想不到,北境守將不敢做的事,謝涵的家臣做了,還做的那麽氣勢洶洶,轉過頭,青靈就成了一座孤城。
明千徑覺得自己實在是太倒霉了。
等這次出去後,他再也不要來溫留這個地方,再也不要見謝涵了。
可他沒想到,他以為很快會再次過來的遊弋嚳,竟再也沒有來過。
應小憐攔住了他。
遊弋嚳見明千徑的時候,他就在一側樓梯聽著,遊弋嚳心思如此浮動,他豈會再放對方進來,他也不指出明千徑話語中頗多的虛偽,徑直道:“遊將軍確定還要見明丞相?試問上一次見明丞相前後,遊將軍心情改變多少,是否恨意已經大大消減?再見幾次,莫不是要把酒言歡?若酒後失手,將人放出去該如何是好?”
遊弋嚳皺眉不悅道:“本將在營中不飲酒。”
應小憐“哦”了一聲,“那敢問將軍這次所為何來?上次是對峙詢問?這次呢?”他輕聲歎一口氣,“拾家主當初保住遊將軍可頗費了一番功夫。”
於是明千徑一待,就待到燕齊結盟,燕朝廷自是要求把明千徑放回去的。
不提燕襄愛惜明千徑才華,隻不理睬敗軍之將易令國內臣民寒心一點,他便一定要贖回對方。哪知謝涵一封來信,沈瀾之態度一變,把“賊喊捉澤”演繹到淋漓盡致,他把原囚室好一番整頓,雇了貪狼劫獄,最後把明千徑轉移到自己臥室隔間,直指燕國為不想付出代價,假作贖回放松他們警戒,卻派人劫獄。
朗朗乾坤,證據確鑿,燕國百口莫辯。
這事,連豫俠、應小憐等人也不知。
直到沈瀾之要去會陽,才拜托了應小憐暫住他臥房,在看到明千徑那一刹那,他簡直要被對方的作為騷斷了腿。哦——他本就是殘疾之人。
現在,謝涵回來了,一行人來到明千徑囚室外,此時對方從夏天被關到冬天。未免惹人疑惑,果腹終日只是阿勞一些剩下的口糧,對外宣稱阿勞最近練新拳、食量大,如今明千徑已是面黃肌瘦、萎頓不堪,不見初見半分風采。
好在明千徑自強不息,拔下玉簪,撕下衣服,終日在衣服上寫寫畫畫,聊以自/慰,不至於在無邊的寂寞與關押中迷失自己。無人與他對話,他便自說自話,有時也會唱點小曲,比如現在——
“樹上的鳥兒成雙對,綠水青山帶笑顏——”廣袖挽,蘭指翹,婉轉音,纏綿快活。冷不丁,昏暗的隔間一亮,頭一扭,大眼瞪小眼。
明千徑:“……”
謝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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