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楚楚道:“說起來,你回來後,就沒去給你君父請過安?”
謝涵保持著原來的笑容,“他既不想見我,我又何必給他添煩。”說著,他疑道:“母親怎麽關心起這個了?”
楚楚一擺手,“不是眼見著你要滿十五了,不知道他對你婚事有個什麽章程麽?我又懶得去見他那酸樣。罷了,我今晚請他來吃飯。”
繞來繞去又繞回婚事了,謝涵聳肩道:“二哥還沒娶呢。”
“他?”楚楚搖頭,“鄭薑可愁死了。為了個什麽姝的歌舞姬,玩什麽非卿不娶。”說著,她瞪一眼謝涵,“你可千萬別學他,不然我打斷你的腿。”
謝涵悻悻一摸鼻子,“怎麽會?”
這人最經不得背後說,說人人就來,正這時,門外傳來鄭薑夫人拜見的通傳。
楚楚頗為苦惱,“她又要煩我給謝涓找媳婦了。”
謝涵笑幾聲,趁機溜走,出門正迎面遇上夫人鄭薑。
鄭薑出身鄭國公室,是鄭伯的侄女,她既沒有楚楚的煊赫身份,也沒有魯姬的君上獨寵,是故不爭也不搶。倒是溫婉淡泊得很,只是唯一的兒子為個歌舞姬癡狂的事,還是讓她淡然的眉眼染上愁緒。
這讓直面她的謝涵、有點、淡淡的、愧疚。
“鄭薑夫人。”謝涵對她點頭道。
“太子殿下。”鄭薑也對他施了一禮,笑道:“涓兒之前一直念叨您呢,您就回來了,他見您一定高興。”
謝涵沒好意思說他早就見過謝涓了,還逛了他的摘星樓,隻含糊點頭,“孤也很高興見過。”
二人匆匆寒暄一番,便就此別過。
謝涵要去找狐源了――那個對齊公影響力巨大的國相大人,那個以一己之身壓下各大氏族不滿、名動列國的賢相。
平心而論,謝涵得說:他君父的治國能力遠不如他君祖父,但齊國卻比以往更繁榮富庶了,這一切都是因為有狐源的存在。
他的經歷也是頗具傳奇色彩的,布衣卿相,不外如此。
他少好讀書,滿腹經綸,只是生在農家,日夜勞作,後來父母故去,就投奔到燕國國相處做食客。
周圍高朋滿座,來往達官貴族,他的學識並沒有得到看重,反而所有人譏笑他的貧窮,笑他不懂基本的禮節,連宴會射禮都會出錯。
那時正是心高氣傲的年紀,在這情況下,自然不會低頭,和周圍人關系越處越差。後來國相府失竊,作為一個被孤立的人,理所當然被所有人懷疑、指控。
百口莫辯下,他被打得奄奄一息扔出相府,臉上永遠留著有罪的印記。
懷著滿腔恨意,他逃到齊國,遇到了正送走謝薔出嫁隊伍的謝皋――也就是當年的齊太子皋。
雲從龍,風從虎,這是一場曠世的因緣際會。至少對狐源來說是如此。
他遂投身謝皋名下,替他出謀劃策,成了對方最信任的心腹。某一種程度上來說,齊武公願意把社稷交給謝皋,也有他的因素在內。
後來,謝皋繼位,他就成了國相。二十年輔佐,二人君臣情深。
深的什麽地步呢――當年謝皋繼位後,做的第一件大事就是為了替他出頭,出兵燕國,要求教出當年那個老國相。
這簡直是在打燕國的臉,他們當然拒不交付,戰事一度焦灼。最後狐源勸戰,謝皋退而求其次,要求徹查當年偷竊一案。
結果,確是他人誣陷。在那老相國和幾位誣陷者道歉後,謝皋才退兵。
這種恩情,狐源怎麽能不肝腦塗地?
他兢兢業業、日理萬機,齊國也蒸蒸日上、繁榮富庶。
但如同謝艮說的那樣,他再是七竅玲瓏、長袖善舞,身為一個外來的平民,仍與本地權貴有著不可調和的矛盾。
這是謝涵來找他的根本原因。
前一天,他已遞上拜帖,今日一到相府外,就有家宰出來迎接,“殿下大駕光臨,大人在內軒等候已久。”
“太子殿下來了。”狐源臨湖坐著,正提壺泡花茶,嫋嫋茶霧升起映得他面龐越發睿智深沉。
他一年四季都是穿一身灰色葛衣的,從不帶華貴的配飾,更不穿精致的錦衣,刻苦得像個墨者。滄桑的面容、斑白的兩鬢、點點的褐斑讓他看起來已近花甲――事實上,他不過是不惑之年。右頰上一個淡淡的刺青是他當年被誣陷時留下的,但絲毫無損他如今平和從容的氣質。
謝涵在他對面坐下,“狐相。”
狐源倒好花茶,是謝涵愛喝的菊花,推了一杯過去,“我猜,殿下要與我講一件石破天驚的大事。”
謝涵怔了一下,莞爾,舉杯輕嗅一口菊的清香,“竟不知狐相通《易經》。”
狐源笑了笑,雙手在膝上交疊,“易之一道,高深莫測,我一俗流,豈參的透?只是您先後去見了上廉君、大將軍,又來見我。”
“孤與叔公,素來相好,每隔一段時間,就會去拜訪一次,遑論一別數月。而孤去見大將軍,是大將軍看中了孤一衛士,要去軍中而已。”謝涵淡然道。
“您先後見上廉君和大將軍時,都擯退了旁人,還不準他人靠近。”狐源又道。
謝涵頓了一下,“狐相真是手眼通天。”
“沒多聽幾句話,我也活不了這麽長。”狐源淡淡道。
“狐相說笑,您斡旋於國內各大氏族中,巧妙地取了一個平衡點,誰願作這出頭鳥打破平衡呢?”謝涵笑道。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