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已然深黑,路上見不著半個人影,白石鎮通往清水村的路只有半截官道,其後便從官道上分出了一條岔路直達清水村和李家村這個相鄰極近的村莊。
陸黎之今日來縣裡,是想找些抄書的活,將欠薑白野的那些藥錢給還了。
店家知曉他是縣府的案首,還寫著一手好字,想也沒想就拿了些陸黎之想看的書讓他抄,還主動提供上筆墨和紙張。
雖然價錢低了些,但許久沒看過新書沒有好好寫過字的陸黎之哪怕不收錢都是願意的。
奈何就要談成的時候,出現了兩名青松書院的學生,將他的“醜聞”抖落了出來。
還道他身患啞疾根本走不到禦前,雖然本朝延續了先帝弘文帝時期的開明,各方面律法都沒有那麽嚴苛,但自古以來形成的認知不是一朝皇帝憑借著一己之力就能全然打破的。
最後,店家婉拒了他,即便他不是那等偏見狹隘之人,也不想沾上陸黎之,被人非議。
於是陸黎之空手而來,空手而歸,為了省幾文錢的坐車費,硬生生將鞋底磨穿,從清早走到黑夜。
不知走了多久,他停了下來,望向身後依舊沒有半點動靜的道路。
只有這一條路,薑二怎麽還沒過來?
興許是去了別的地方,這麽想著,陸黎之又走了一段路,終是不放心,捏了捏拳又折返回去。
腳上起了水泡,磨得生痛,他還加快了速度。
看見馬車依舊停在原處,動也沒動,陸黎之心裡咯噔一聲,急忙上前,便看到薑白野癱坐在馬車裡,見他喘息著趕來,黑暗中,一雙眼睛撲閃撲閃,亮得驚人,朝他伸手——
“疼……”
略有一絲委屈的嗓音讓陸黎之很難再冷漠起來,想問他是不是被自己撞壞了哪裡,然而他無法開口。
“你摸摸。”薑白野艱難地抬手,伴隨著嘶聲,陸黎之狐疑地看他一會,他眼神很好,即便在黑夜裡,但對方的表情又是那樣真誠。
陸黎之嘗試地摸過去,他本以為這人傷在背部,沒想到薑白野哀哀戚戚地抓著他的手按在了腰間。
陸黎之剛忍過那陣極不適應,便聽他驚疑不定道:“這裡是腎吧,我不會有什麽問題吧?”
“……”後知後覺地反應過來摸也沒用,陸黎之立馬抽回了手,猶豫了下,又走去前方替他駕車。
薑白野本能地想要起身,不過腰子是真被硌到了,他又靠坐回去,感受著陸黎之從一開始的生澀笨拙到迅速上手,嘴角的笑容止不住地擴大。
反正目的是達到了。
令他驚奇的是,這麽暗沉的一段路,陸黎之竟然一路平平穩穩地駕了回去。
下了馬車,薑白野便問:“手有沒有勒到?”
陸黎之蜷起拳頭搖了搖頭,便要回去。
“等等,我這裡有些買來當零嘴的糕點,你拿去墊墊肚子吧,明日有件事我要麻煩你,你不要出門,很重要!”薑白野將一包栗子糕和山藥棗泥糕拿給他,是他路上買來準備當晚飯的。
不過他懷疑想要步行回來的陸黎之是不是一天沒吃,可不能再放任他因為饑餓暈過去。
“我不白給人東西,你就收下吧,我會從你身上索取回來的!”薑白野沒有給他拒絕的機會,主動將他推回了家。
陸黎之拿著兩包還有些溫熱的糕點,原本他也是有信心將欠薑白野的都還給他,但今日一行,他垂下了眸。
“你這種喜歡男人的惡心玩意兒,新上任的學道大人最厭惡龍陽之好了,你就等著瞧吧!”
“還是個啞巴,呵呵,也不知踩了什麽狗屎運竟然能過關,大抵是有什麽厲害的姘頭吧。”
“你可別說了,小心被報復,影響前途!”
“想多了,一個連飯都快吃不起的人……”
肆意而羞辱的目光猶如無形的刀子刮在他身上,他卻無法反駁。
如果能讓他們全都消失就好了……
半夜,雷聲轟鳴,陸黎之驚醒過來,肚子餓得發疼,他臉色慘白地從床上爬起來,將支起來的窗關了,急促的雨點便拍打下來。
他捂著肚子來到桌邊,給自己倒了杯水想要抵餓,家裡還剩一點米,這個點卻不好再去開火。
陸黎之看著放在桌上還沒打開的兩包糕點,到嘴的水都顯得苦澀了起來。
他喜甜,淡淡的甜,上一次吃栗子糕還是十幾年前,父親剛考上秀才那會,他一臉欣慰地撫著自己腦袋,“黎之比爹聰明,若能參加科舉,定然青出於藍而勝於藍!”
“可惜了黎之的才華,待爹考上為官,定然為你搜遍全國上下,找到一位良醫治好你啞疾。”
“黎之黎之,你比爹還要有天賦啊。”
母親在一旁卻笑不起來,美麗的眉眼裡訴不盡的愁思。
因為他不光是個身患廢疾的人,還是個……
而父親,也在參加鄉試的路上,意外去世,沒有人告訴他爹是怎麽死的,隻道:“陸黎之,你又克死了你爹,這可是咱們村唯一的一個秀才老爺啊!”
“黎之,你一定要守好你娘……”
“黎之,你爹死得冤啊,他是被人害死的,你一定要幫他查到凶手!不,不要去,保護好自己……”
陸黎之抓起點心,修長如玉的手指從未做過如此粗暴的動作,一口一口塞吃下去,噎了也不喝水,目光卻在這動作中重新燃起火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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