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上是偏疼皇孫些,可聖上不止一個孫子,也不止一個兒子。
“嬤嬤,夜色重,小心著涼。”歷延年清冷道。
大嬤嬤應是,知道皇孫這是差她早早歇著,便不杵這兒了。
屋裡又是靜悄悄一人,桌上放了寫了一半的功課,歷延年坐在椅子上,提了筆繼續寫起來,只是沒兩行,又停了筆。
他心亂了。
心思壓根就沒放在功課上,寫的東西不能入眼。歷延年把寫的功課廢棄一旁,神思止不住的想到今日種種。
那盤炙羊肉……
南珠阿叔原來也沒忘了他。
那年他十歲,昭州的深秋跟京都不同,雨水繁多。他吃了一顆南珠阿叔的雞丁,身體受不住,一下病倒。
其實也不關南珠阿叔的事。
是他想吃的。
他躺在床上,肚子裡一團燒的疼,側著身看到蹲在他床邊的南珠阿叔,皺著一張臉,看著比他還難受。
“小年年,是我不好的。”
“怎麽就大意了呢。”
“誒呀。”
“是不是很疼啊?”
南珠阿叔摸了摸他的臉頰,給他擦汗,沒嬤嬤輕會照顧人,可歷延年那時候覺得好像就不怎麽疼了。
他迷迷糊糊睡著時,還聽到南珠阿叔跟嬤嬤說:“今晚我來守夜,嬤嬤您放心吧,我肯定照顧好年年的。”
嬤嬤哪裡敢當貴人一聲‘您’字,戰戰兢兢拘束不知道說什麽好,也不敢拒了小郡王——這可是在昭州地盤,小郡王素日來的作風,那是誰也管不住的。
可真是王府的尖尖。
歷延年打小有記憶開始就是自己獨睡一張床,小時候有太監、嬤嬤守夜。這日晚上,黎南珠抱著被褥上了床邊不遠的側塌,時不時翻身起來到床邊看看小年年。
“要不要喝水啊?”
“尿不尿?”
小歷延年蒼白的臉蛋浮出一點點紅,害羞的輕輕搖了下腦袋。
“阿叔,不起夜。”
黎南珠哦了聲,等回到床榻時才反應過來,他剛才話有點糙了,怎麽能是尿不尿,那皇家人可是文縐縐的起夜。
難怪小年年害臊,別是憋著吧?
“年年你起夜就喊阿叔,別害臊。”
床幃裡傳來一道細軟聲:嗯。
黎南珠鑽進被窩側著身,面向小年年睡得床鋪那兒,他已經知道了,小年是先太子唯一的兒子,是皇孫。他哥跟他說了京裡事。
太子回京遇難,遭人埋伏,薨了。
唉。
要是往日,黎南珠聽到這個,還能跟他大哥說道說道,用話本故事分析,什麽皇家陰司、龍子奪位、陰謀詭計之類的。
可這次黎南珠什麽也沒說,也提不起八卦興趣來。
太子是小年年他阿父,阿父沒了,小年年多難過啊。
一個十歲小孩,阿父離世,又被送到人生地不熟的地方,還讓他一口雞丁害的差點沒了命——
深夜,小霸王黎南珠在硬邦邦的塌上輾轉反側睡不著,滿臉上寫著自責後悔,陷入深深的悔恨中。
他怎麽就手不聽使喚給小年年夾那口辣子雞呢。
唉。
都怪他。
小年年明明痛苦難受還反過來安慰他。
唉。
黎南珠你可真不是人啊!
然後第二晚,黎南珠站在小年床邊跟小孩打個商量。
“年年,床這麽大,屋裡黑,你害不害怕?”
小歷延年搖頭,他睡習慣了。不過他看到南珠阿叔苦著臉,便又點了點頭,“有點。”
南珠阿叔立刻又高興起來。
“那你睡裡頭,阿叔睡外頭,給你看著點,這樣你就不害怕了,有什麽需要阿叔也能就近照顧。”
小歷延年遲疑了下,阿叔是哥兒的。
“你可是不知道,側塌太硬了,又冷,你阿叔的腰都快斷了,昨個翻身差點掉下去……”黎南珠碎碎念道。
不是他照顧年年心不誠,實在是側塌太冷硬。
小歷延年聽了,乖乖往裡頭去,黎南珠立刻鋪床,弄好了還給小年年掖了掖被子,保證周圍不漏風,自己鑽進被桶,不過想到什麽,一手又伸進了小年被窩裡。
“怎麽一點熱乎氣都沒有啊。”黎南珠皺眉。
小歷延年那會僵硬在原地了。
夜深了,再驚動人灌湯婆子麻煩,黎南珠想也沒想揭開被子,兩人成了一個被窩,小孩渾身冷颼颼的,沒點熱乎氣,黎南珠就給捂著,重新掖好被子,一低頭見小孩眼睛不眨的看他,嘿嘿一笑,說:“阿叔給你看著,保證什麽鬼都摸不到床上來。”
“我小時候一人睡,屋子大,還看過恐怖片,那鬼愛爬床底,不過只要縮進被窩不漏風,那鬼就上不來……”
嘀嘀咕咕絮絮叨叨的,兩人呼吸也慢慢的綿長起來。
長鶴宮寢殿中。
歷延年著著單衣,手不覺的將被子邊掖了掖,才驚覺似得,看著被他掖的整齊的被子,想到南珠阿叔當時哄自己,被窩裡熱乎乎的溫度,給他暖手暖腳,一邊講一些故事。
什麽都有,嚇人的鬼,害人的人,好人大仇得報的。
也有阿叔自己的事情,白天官學夫子表揚他,說他聰敏,也有說馬背上以一敵四,最後打的對方屁滾尿流喊他爹!
要是信四能聽見,肯定要老實巴交揭小郡王老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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