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怕被旁人看見兩人單獨相處,湖心亭的窗戶也不能開,日光透過糊了好幾層的青紗,亭子裡昏昏暗暗,只能點好幾盞燈。
容見將書遞給坐在桌子另一邊的明野。
明野翻開第一本。前面的容見都沒學,他準確地翻到做了記號的書頁,仿佛對書裡的內容了然於胸,如數家珍。
這就是真正的學神,容見感到問題將要得到解答,自己的成績即將進步的安心。
然後,他就聽到明野叫自己的名字:“殿下。”
容見嚴陣以待地應了一聲。
明野的下一句是:“您是用什麽寫的?”
容見還有些不明所以,站起身,湊過去看到書旁的批注。
晴天霹靂!
容見本質還是一個現代人,用不慣這裡的筆墨。雖然在大學裡參加了書法社,但每次的練習都當成一件大事,洗手靜心放音樂。平日裡寫作業用的是普通中性筆,結果到了這裡無論什麽都要研磨提筆,他很不習慣。
而他喜歡一個人自在地待在寢宮,不想有人在旁邊伺候,自然連研磨幫忙的也沒有。
於是,他就偷了點懶,預習溫書的時候都用了自己慣用的“硬頭筆”,真的只是一點點……
明野抬起頭,視線在容見的眉眼間停頓了一下。
黃昏月冷,眉黛青顰。
容見今日畫的是小山眉。
一般男子的骨像難以與這樣的妝容相配,容見的面骨卻生得極為精致小巧,即使是最精.細的人.皮面具也描繪不出這樣的生動的美麗。
明野移開了眼,漫不經心地問:“是眉黛嗎?”
容見陡然一驚,怎麽這都能猜出來。
他無意間發現妝奩中的眉黛都是填在細長螺殼中的,不僅可以用來畫眉,在紙上也算得上好用,十分方便,於是借來寫寫畫畫。
當時沒想到日後這書還要給明野這位輔導老師看。
明野的手指點在其中的幾個字上:“有桂花的香氣。”
明明是幾日前寫的,明野也並未靠近去聞,竟也能察覺到上面的味道。
容見含糊地應了一聲:“嗯。”
明野又問:“殿下很喜歡桂香嗎?”
容見對香氣沒有特殊的愛好,心裡尋思著還不是洗帕子的時候搞得長樂殿盈滿了桂花香氣,周姑姑還以為他有多喜歡,特意換上了這些眉黛。
但明野沒有等待容見的回答,他翻過這一頁,停在一句話前,對容見道:“殿下是這句不明白嗎?”
那容見不明白的地方可太多了。
然後,他就發現,對一個文盲來說,一對一補習不僅是一種肉.體上的折磨,更是一種精神上的拷打。
容見時常感到自己問出了一些非常弱智的問題,但明野沒有表現出任何異樣,不厭其煩地為他解答。然而容見還記不住,自帶了筆墨紙硯,摩拳擦掌準備記下來。
結果寫的太慢,似乎又令明野感到意外。容見深感恥辱,覺得都是毛筆耽誤了自己,他在上大學的時候可是一流手速,考試周舍友都求著看自己的筆記。
明野沒提幫他寫,估計是明白容見記下來的意思,是為了加深記憶,便放慢了語速,讓容見慢慢來。
這麽寫了一個多時辰,容見肉眼可見的萎靡了,桌上的茶水明野一口未動,他一個人喝完了。
明野大約也發現了,他笑了笑,放下書,道:“也到了該休息的時候,殿下還要喝茶嗎?”
容見伏在桌上,懨懨地點了點下巴,意思是要。
明野說好,便推門出去了。
容見緩了一會兒,覺得亭子裡實在太悶,坐了一個多時辰又太累,便出來活動身體。
幾個人身著騎裝,一邊說著話,一邊從外面的小路走過。
容見認出來這是自己在仰俯齋的同學,知道他們大約是才上完騎射課,穿過這條小道,去往仰俯齋拿書。
樹木高大,小徑幽深,容見身著一襲綠裙,站在樹後伸手摘花,幾個人竟沒有發現,隨風飄來幾人說的話。
“謝如許,你這幾日在公主那討到什麽好處了嗎?”
“你什麽意思,別亂說!”
“從小一起長大的兄弟,你的心思我還不明白嗎?”
“你也想當那駙馬吧!”
“要是當了駙馬,你那三表妹該如何是好?”
一頓揶揄之下,容見作為他們口中的“公主”,感到十分尷尬。
那個叫謝如許的似乎也惱羞成怒起來:“你們也別隻說我,高門大族裡的嫡出長子自不必多言,但凡……誰不想日後成為皇父!大丈夫何患無妻,至於我的三表妹,自然另有出路。”
容見:……
這都什麽和什麽,想的也太多了。
容見終於記起來這個謝如許是誰了,“如許”應當是他的字,他名字叫做謝殊,經常下課的時候來自己身邊湊熱鬧,容見覺得有點煩,但沒想太多,主要是沒往這個方面想,沒料到這人表面溫文爾雅,背後這副模樣。
另一人歎道:“如許,你說的也對,別看那幾位不動如山,別的人卻也在觀望。雖然這事難如登天,但一旦成了,可就真的是一步登天了。”
容見一怔,突然意識到自己穿的這個長公主身份多麽可怕。不僅有身份暴露後的性命之危,還要嚴防死守某些人一步登天的覬覦。世上肯定不缺高潔之士,但不高潔的、譬如眼前這幾個和太后的侄孫之輩也多如過江之鯽,想要和這位長公主成親,鯉躍龍門,成為下一任皇帝的父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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