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陳歲就像那根救命稻草。
就在祂以為自己看到希望而放松警惕的時候,陳歲忽然轉變了語氣。
他似笑非笑地打碎了祂的希望。
“別妄想了,從你濫殺無辜開始,就已經不會有人再信仰你了,你活該被遺忘。”
他指了指祂被鋼筋水泥侵蝕的胸膛,在開裂的泥磚縫隙裡,隱約能看到半顆還在跳動的心臟。
與心臟相連的血管已經被完全侵蝕。
“鋼筋水泥嵌在皮肉裡,很疼吧。你守護的森林已經變成了城市,這個世界已經不需要你了,你還在堅持什麽?不如早點解脫?”
陳歲輕飄飄一句話,讓祂徹底破防。
祂那半顆還在跳動的心臟仿佛遭到痛擊,放棄掙扎,正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石化。
墮神不甘地發出磅礴的鳴音。
有風從地窖深處席卷而起,所有人痛苦地捂住耳朵。
懸掛在夜空的月亮陡然生出裂隙,像一隻將碎未碎的玉盤。
彈幕裡再次炸開了。
【今晚的月亮好詭異】
【好家夥,我以為他是去給予信仰救贖墮神的,沒想到他只是去勸人家趕緊變成石頭】
【講個笑話,這裡是新手村,把墮神勸死的嘴強王者是個連直播都不開的新人,滑天下之大稽】
陸鳴潮從老趙身上搜出了那顆被他藏起來的鵝卵石後,第一時間衝著地窖裡的陳歲喊了一句。
“接住。”
一顆圓潤的鵝卵石,以許願金幣的姿態,在半空中翻轉著被投入地窖。
陳歲接住鵝卵石,席地而坐,對即將死去的墮神說:“最後一次了,我陪你壘石頭。”
半個身體與水泥牆融合的狐狸頭已經不太能動了。
狹長的雙眼也逐漸失去了焦距。
陳歲把丟失的鵝卵石放到了祂堅硬的,水泥質地的手中。
祂用最後的力量,控制著那幾根笨拙的手指,放上第六塊鵝卵石。
陳歲隨後放上第七塊鵝卵石。
對面的墮神正在死去。
像這種時候,他覺得應該說點什麽。
“我是在鄉下的孤兒院長大的。”
“在那裡,什麽都是共用的……”
“刷牙的杯子,冬夜裡的棉被,穿了兩年的衣服不合身了,第二天就被更合身的人穿在身上。”
“沒有什麽東西是永遠屬於我的。”
所以陳歲一直以來,對“家”這個字眼有執念。
“長大後搬去大城市,一開始我也跟你一樣,很排斥那個地方。”
“不喜歡寬闊吵鬧的馬路,冰冷高聳的建築。”
“但後來我才知道,我所有的不喜歡,所有的偏見,或許是因為孤獨。”
馬路寬闊,顯得他很渺小,像一隻獨行的螞蟻。
建築高聳,那裡不是他的巢穴,沒有他的歸屬。
“於是我努力工作,攢下首付,終於在偌大的城市裡,買了一套屬於我自己的房子,那是我的家。”
從那一天開始,他有了家,有了歸屬。
只是還沒來得及做規劃,在開車去新家的路上,就遇到了車禍。
鵝卵石已經堆到了第八塊。
陳歲抬頭看了一眼那個曾被稱之為“神明”的生物。
鋼筋水泥的侵蝕,早已讓祂遍體鱗傷。
“你有沒想過,你所有的抗拒,其實也是來源於孤獨?”
“你想要一個家嗎?我可以給你。”
那隻僵硬而笨拙的手在半空停頓了一瞬。
然後祂聽到陳歲繼續說:“連小貓小狗都能適應的地方,你卻適應不了,所以下輩子,別做神明了,來我家做寵物吧,如果我能順利離開這裡的話。”
一個簡簡單單的邀約。
出自那個渺小而脆弱的人類之口。
第一次被人類憐憫的墮神,終於丟棄了壘完最後一塊石頭的執念。
祂把掌心裡最後那顆鵝卵石丟在一旁,轉而用僵硬而笨拙的手,輕輕摸了摸陳歲的頭頂。
然後——無力地垂下了頭。
祂的身軀在這一刻完全變成了石頭。
墮神隕落的這一瞬,頭頂的月亮也完全碎裂,化為光點,徐徐飄落。
像下了一場雪。
所有人仰頭看著天空,被這漫天碎月的景象所震撼。
陳歲認真地地撿起最後一塊鵝卵石,壘成高高的石塔後,終於想起了自己還被釘在石壁上的右手。
他毫不猶豫地抽出受傷的手,飛濺的血點落在了他的臉上。
而他面前那具被鋼筋水泥徹底侵蝕的神明身軀上,忽然有了裂痕。
裂痕越來越大,直到——一隻通體雪白的貓,從裂痕中爬了出來。
碎裂的水泥塊裡,還夾雜著一張全家福碎片。
所有人都在看天。
只有陸鳴潮,往地窖裡丟了根繩子,笑著問底下受傷的那個人:“喂,自己能不能上來?”
陳歲懷抱著一隻白貓,安安靜靜地站在那裡,仰頭向上看的時候,臉上的血點像一顆紅痣。
月亮碎成光點,灑向他。
他漫不經心地撓了撓貓頭,神情不悲不喜地看著他說:“拉我上去。”
陸鳴潮有一瞬間的失神,他佯裝鎮定地抱著手臂問他:
“我們連朋友都不是,憑什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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