嘩!
直到第九十八道結束後,那原本氣勢磅礴的天際才露出一輪弦月,清澈明亮,像極了他在太行山巔看到的那個孩童的眼睛。
此刻他那原本盛雪的白袍已變成了襤褸,露出的肌膚沒有一處是完整的,被玄雷劈得焦黑,腰際處的黑色神蓮印記,也在閃了幾下微弱的金光後,緩緩消散,再無一點蹤跡。
他身上的傷痕像大旱後的土地,龜裂成一塊一塊。那些傷痕深淺不一,卻都同樣往外淌著鮮紅的血液,那是每日天罰造就的,前一日舊傷未愈,第二日的天罰就將它撕裂,日複一日,極盡折磨,他不死,天罰不休。
或許是大限將至,他感受到自己的心跳越來越急促,也越來越清晰,像是一聲聲炸響在他的耳膜上,可他的視線卻漸漸模糊,眼前快要被黑暗吞噬。
他想,或許一切都要結束了吧,可他又想,他死了,無常界怎麽辦,那阿陽……又怎麽辦?
於是他掙扎著想站起身來,卻在站起來的瞬間脫力倒了下去,便再沒有一絲力氣,只能躺在呼嘯的風中等待死亡。
可就在他即將閉上眼睛那一刻,拿著桃子的少年席陽,嘶吼著穿過狂風席卷的平原,快速衝到他的身邊,將他摟在懷中,嗚咽著說些什麽,可他的耳邊只有自己心跳如鼓的聲音,什麽也聽不見。
席陽一手摟著他,一手將桃子遞到他的嘴邊,桃子的獨有清新味傳進他的鼻腔,他覺得這個桃子,一定比他吃過的任何一個都要好吃。
於是他不由得微笑了起來,這傻孩子,正值秋天,他是去哪兒尋到的桃呢?
但下一刻,他卻笑不出來了。
他看見了席陽的眸子裡,滿溢著淚水,因驚恐和絕望而失去唇色的唇緊抿著,整張臉滿載著莫大的悲哀,似是在極力克制,但最終還是無法忍受,開口哭喊起來。
彌留之際的他看著席陽此時的模樣,突然想到了初見那一天。
那天,他剛接受完天罰,正躺在綠草如茵的原野上大口地喘息著,席陽從原野的盡頭穿著同自己身上一模一樣地的白袍奔跑而來,蹲在自己的身邊,抽噎著朝自己渡著微弱的靈力:“主神,不疼了,不疼了。”
那時的他還能坐起身來,笑得溫煦如常,按住席陽的手,將靈力還給了他:“我不疼,你好啊,你從哪裡來?”
可席陽仿佛只能聽到那句我不疼,瞬間笑開了來:“不疼就好,不疼就好。”
後來,每一次天罰,席陽都會一邊為他渡著靈力,一邊哄小孩一樣地開口:“主神,不疼了啊,不疼了。”
直到聽到自己那句我不疼了,才會笑開來。
可現在,他想安慰席陽,卻說不出任何話,一張口湧出的只有苦澀又溫熱的血液。
裂魂而鑄無常界時他沒有慌過,被萬鬼怨氣衝撞反噬時他沒有慌過,日日承受天罰痛不欲生時他沒有慌過,可此刻,瞧著面前席陽如珠般掉落的眼淚,他卻驚慌了起來。
我還能讓他笑嗎?
最後,他只能用盡全力抬起一隻手,拉下席陽拿著桃子的手,與之五指相扣,寬慰似地朝席陽笑了笑,可他越笑,席陽的眼淚越不受控制,一滴一滴砸在他的臉上。
他對席陽充滿了愧疚,自己答應一直陪著他,一直和在一起,此刻卻要早早地離去,好遺憾啊……不知道長大後的席陽會是什麽模樣。
他緊緊地盯著席陽的臉,不肯眨眼,像是要將席陽的模樣刻進自己的眸子裡。
可最終他還是力竭了,抓著席陽的手也漸漸松開,他的耳邊不再是自己如鼓狂擂的心跳聲,取而代之的是極致的寧靜。
在這極致的寧靜中,他終於聽清楚了少年的呼喚。
“主神,別走。”
可他再無法回應,也再沒法讓少年笑了。
重傷瀕死的身體開始消散,化成萬點白光,越過狂風逐漸平息的原野,來到人間,來到他庇護的華夏大地,散入山河湖海,溫養被炮火轟鳴過的,滿目瘡痍的土地。
這是他送給自己最後的挽歌。
作者有話說:
第35章 我們的過往
死時的記憶湧進孟庭的靈海,讓孟庭痛苦不已,可之前湧入他靈海的另一段記憶卻讓他更加痛苦絕望,那是關於他和席陽的。
在他裂魂而築無常界的第四年春,與往常一樣,他護著無常界,接受天罰,那痛苦的折磨和數千年的孤寂竟讓孟庭生出了一絲無法堅持下去的退卻感。
可這一瞬的退卻和猶疑,卻在他恍惚看向結界之下的萬鬼時,消弭殆盡。
他隻覺得心中無限悲涼,在這日日夜夜的天罰下,等待自己的只有死亡,那麽若自己死了後,這一半靈魂築成的無常界沒有自己來承受反噬,又能撐得住多久呢?
他目光深沉,思索了許久之後,似乎終於下定了決心,掙扎著站起身來,無懼天罰產生的劇痛,將自己的全部靈力匯聚成一朵巨大的蓮花,隨著他做出一個撕裂的動作,三分之二的蓮花化成一道神語鐫刻於無常界上。
也是這一次,他下定決心要在自己死前找到讓無常界中的惡鬼恢復理智的辦法,將這裡打造成為無法投胎的靈魂安身立命的一個家。
而後的八年他也確實在為之奮鬥著,可是天不從人願,他所做的一切努力都以失敗告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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