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心中顫了一記,雲景挽上沐凌軒的臂膀,“能不能……放過他們?”
沐凌軒一聲冷笑,“姑蘭不同戎然和莎白,國人不分男女,七歲開始就學射箭殺人,全民皆兵。這次宇凰折損三千兵馬才攻下都城,如今只有斬草除根一條路!”
他的生父,便是自己七歲時就開始手把手教他射箭騎馬,才練出五箭同穿靶心的絕技。
那夜雲景睡得格外不安穩。
他還是威逼利誘小叮咚,花大價錢換了道具,到死牢中將十幾名姑蘭貴族男童偷偷放了出來。
立在大漠的圓月之下,雲景剛舒了口氣,扭頭卻見沐凌軒披了黑色的常服,在不遠處瞪著自己。
像是偷吃零食被抓包的小老鼠,雲景趕緊低了頭挪步到沐凌軒身前,挽上他的臂膀,黏膩輕喚,“陛下……怎麽沒睡?”
誰料沐凌軒竟甩開他的手,“你人都不見了蹤影,朕如何安睡?”
“陛下莫要生小景兒的氣……”雲景紅著臉揶揄,“留他們性命,大羅神仙觀音娘娘定會保佑宇凰繁榮強盛,陛下基業千秋萬世……”
“放了他們,他們就能活命?”沐凌軒嗤笑,“不備四天水糧,飛鳥都不能飛到沙漠另一端。夜間寒冷,又有毒蛇狼梟出沒。將方才那些肥美佳肴喂給禽獸,倒是你唯一做的好事。”
雲景臉色煞白,幾乎哭出來,“陛下!小景兒錯了!求陛下……”
“你最大的錯,朕再說一遍,你不信朕!”沐凌軒臉上怒意浮現,“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朕不止一次說過,何時都信你。可你寧願去信莫玉,去信沈雲棠,卻還是對朕遮遮掩掩!”
沐凌軒的怒意似是頗大,竟不管不顧,扭頭便走。
獨自行至一片沙丘之上,遙望天邊朗月。他的心底,亦有不可告人的糾結躊躇。
將姑蘭貴族斬盡殺絕,也是擔憂自己與姑蘭國師關於“氣運之子”的密謀,泄入不該知道的人耳中。
只有死人,才會守口如瓶。
“陛下,夜裡天氣冷,主子讓我給您送衣裳來。”
略帶稚嫩的清亮嗓音,乍然在寂靜淒清的荒漠中響起,沐凌軒竟被驚了個機靈。
扭頭只見一名年紀剛過總角,著了宇凰水榭宮裙的小姑娘跪在沙丘上,手裡捧著件純白的狐裘。
“是小景兒讓你來的?”總覺似曾相識,卻怎麽也想不起。沐凌軒眉頭微蹙,“朕怎麽沒見過你?”
“回陛下的話,奴婢叫憶安,是踏雪宮的人。”憶安答道,“貴妃公子說,前些日子軍事繁忙,不敢叨擾陛下。今夜陛下如有空,貴妃公子想與陛下一敘。”
“真是胡鬧。邊關凶險,他帶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來作甚。”沐凌軒的臉色沉了兩分,站起身要走,“夜深了,朕一會兒要回帳。”
憶安仍跪著巍然不動,臉上竟是平靜如水,“恕奴婢鬥膽進言。貴妃公子說,陛下見過這字條,再離開不遲。”
接過紙條展開,沐凌軒頓時臉色大變。
上頭只有四個字。
【氣運之子】
將帶了朱砂字跡的宣紙在掌中碾成粉末,沐凌軒終於仔細打量起憶安,惡狠狠低聲道,“你也看過字條?”
“啟稟陛下,貴妃公子說只能陛下看。給奴婢十個腦袋,也不敢多瞧半眼。”
“但願你記住自己的話。”
沐凌軒的齒間咯咯作響。
他還不死心,又想拿此事威脅朕?
心中本就糾結惆悵,此刻怒意更旺。沐凌軒本想拂袖離去,又止住腳步。
雲景的身子如今受不得刺激。君淺威脅的不是自己,而是雲景的性命,和他肚子裡的孩子。
況小景兒今日不甚聽話,是自己寵他太過了。把他晾晾,自省一下也好。
隨了憶安來到君淺的大帳前。沐凌軒聽到若有若無的琴音,和著咻咻風聲入耳。
泠泠七弦上,靜聽松風寒。
如泛在波濤上的月光,皎潔澄澈,流暢曲婉。沐凌軒竟覺異常神清思明,又如高山流水般一見如故。
奏完一曲。君淺止住手指,抬眸,沐凌軒已立在他身前多時了。
君淺的神情一如既往地鎮靜,這才起身行禮,“見陛下龍體甚安,臣亦心安了。”
“你來這兒這麽久,京城的政務怎麽辦?”沐凌軒的語氣比往日緩和了幾分,“既見過朕,就早些回去吧。”
“臣來之前,將禮部戶部托付給李大人,吏部工部托付給馮大人,兵部刑部由翊王操持。每四個時辰就有信使往來於官道,京城之事不出三日便可了如指掌。”君淺答道。
君淺所提之人,無一人是君華的親信。沐凌軒愣了下,陰冷的眸子流露出一絲讚許,“你處理政事,朕是放一百個心的。”
君淺坐回焦尾瑤琴前,“陛下還記得方才臣彈奏的曲子,名為何?”
確實有些耳熟。可沐凌軒蹙眉想了好一會兒,還是不得要領。
“這是臣入宮前,常與陛下彈奏的《高山流水》。”君淺一笑,“皇城東門外有株梅樹,陛下那時常與裴英在那兒切磋劍術。只要臣一奏這《高山流水》,臣的手都乏了,你們卻能連著比試兩個時辰不覺累。”
沐凌軒一怔。
好像……是有這麽回事兒?
“陛下不但喜歡這曲子,還不時上前撥兩下琴弦。聽得多了,竟也能奏出幾拍。”盯著融融的燭火,君淺的眼眶紅了,“可今日陛下連這曲子是什麽,都忘得一乾二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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