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扭過頭一臉震驚的何貴,朱管事顯得十分氣憤。他不等上面的林知府問話,直接就指著何貴的鼻子罵道:“好你個何帳房,平時看著一臉老實相,背地裡竟然敢嫁禍於我?要不是裴大人英明,從你家中搜出了鑰匙,我還不知道你偷偷和楊樹坡崖下的那群土匪有勾結!”
朱管事罵得口水橫飛,何貴卻身子一軟,腦子裡只有“完了”二字。朱管事不知情,以為會住在那鬧鬼的崖底的,定是山賊土匪之流。何貴卻知道,那些人不是山賊土匪,可是行事作風和山賊土匪沒什麽兩樣的。
他幾乎每兩個月都要往那裡運一次糧食過去,運過去的東西除了米面之外,還有舂米時剩下的糠麩。這東西拉嗓子,吃進嘴裡就像在嚼木屑一樣。往年只有遇災的時候,老百姓才會吃這玩意,平時都是買一點煮了喂給家裡的牲畜吃。崖底的那些人乾著重活累活,吃的卻和牲畜差不多,那一個個瘦骨嶙峋的模樣,就連何貴這樣精於打算的人都有些不落忍。
不過這也就是一時情緒,畢竟他只是個送糧的,在人家手底下乾活,哪能有那麽多心思?可後面幾年,他漸漸發現,裡頭的人好像有些不對勁。有些熟悉的面孔突然消失,再也沒看到過,偶爾在鋪子裡看過的人,卻出現在了崖底。那些人看見他時也是震驚且憤怒的,但卻沒人敢出頭詢問什麽,想來是被打怕了。
何貴開始感到不安,他總覺得自己誤打誤撞知道了什麽不該知道的東西。這些人應該是被擄來的,可那些消失不見的人,他卻從來沒有聽說過是被誰送走的。所以,這些人的去向簡直顯而易見。這樣的認知讓他心驚膽戰,他怕自己知道的太多,總有一天會被滅口。
所以,當商行的大管事宣布讓姓朱的當管事時,他是想過要將此事撇開再也不牽扯進去的。可是大管事輕飄飄一句“此事不宜太多人知曉”就拒絕了他。
何貴沒辦法,隻好緊咬牙關堅持了下去。但朱管事這個人和上一任房管事性格完全不同,他是喜歡一把抓的人,鋪子裡的所有事他都要過問幾句,有一次差點就被發現了。
何貴覺得不能再繼續這樣下去了。他打聽到一位昔日友人如今在承天府掌戶房,便想著能不能悄悄將自己的戶籍轉走,到時候直接一走了之,再不蹚這趟渾水。可惜事與願違,他還沒來得及托那位友人幫他轉戶籍,就被衙差抓回來了。
就在何貴愣神中,林知府冷哼一聲,說道:“何貴,你還有什麽話要說?如今人證物證俱在,本官看你還有什麽好說的!”
何貴張口結舌,好半天才蹦出了冤枉兩個字。在他自己心裡,其實也是這樣認為的。他一個帳房,只不過是幫主家做了一件事而已,這難道也能算他的罪過?至於底下人在幹什麽,他依稀知道一些,但他隻負責賣東西,客人做了什麽關他什麽事呢?
林知府聽見他說冤枉,不怒反笑,道:“裴知州,我不知道你們滄州百姓是吃什麽過活的,嘴竟恁得硬?”
裴澈道:“應是此人自己的原因,待下官再與他說幾句便可。”
林知府拿起一旁的杯子抿了口茶水,笑著道:“那本官就歇一會。”說罷,就專心致志品起茶來。
這會兒,人證已經被帶下去了,堂中所跪唯有何貴一人。面對眼含深意打量自己的裴澈,何貴努力讓自己顯得有底氣些。
“何貴,你自稱冤枉,是因為覺得自己所為情有可原,是嗎?看你的表情,應是認可本官說的話的。可惜的是,無論你做的事屬不屬於情有可原,這次都難逃一死了。”裴澈用溫柔的嗓音說著最無情的話,何貴聽後心裡一緊,直覺裴澈接下來要說的話一定不是他想聽到的話。
“你似乎有些奇怪,既然如此,本官就與你說個清楚。”裴澈將調查到東西慢慢道出,而何貴的表情也由一開始的忐忑不解變成了心如死灰。
鐵!那些人采的石頭,竟然不是用來修橋鋪路建牆的普通石頭,而是鐵礦!
“……凡參與者三族盡誅,九族以內流放千裡。”
耳朵裡飄來一句話,也成了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何貴癱軟在地,臉蒼白得就像剛剛從棺材裡爬出來一樣。他沒想到,一念之差竟會害了自己整個家族。
“不過,念在你確不知情的份上,也不是不可以減輕懲罰。只要你把自己知道的東西一五一十交代清楚,本官會為你求情的。”
裴澈話音剛落,何貴就接上了。
“大人,我招,我全都招了!”
“識時務者為俊傑,只要你說的話是真的,官府自然會從輕發落。”至少,禍不及妻兒。
何貴深吸一口氣,在心裡組織了一下語言後,開始招供了。
“那家商行的大管事叫徐有道,小人一直以來都是聽他吩咐的。這家糧行開張已有七八年了,那時候小人被他開出的高額月錢吸引,從一家客棧轉到他那邊。小人乾活一向上進,很快便得了徐管事青眼和信任,將晚上對帳這樣重要的事都交給了我去辦。”
“有一日,我查帳時發現有一本帳做的不對,明明花了那麽多錢買了米面,賣出後反而虧了本。根據虧本的錢,我發現這裡至少有上千斤米被隱匿了。那時候我還不知事,一發現就去找了徐管事,將此事如實告知與他。孰料,徐管事不僅沒生氣,還誇我做帳仔細。之的日子裡,這樣的事越來越多,我就也慢慢習以為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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