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說:“你害得我又沒法活到老,你真是罪該萬死。”
他說:“能好好活著,就好了。”
……
很快,這個夢又從灼熱的烈火轉換到轟隆隆的雷雨中,夢中人全是與他無關的人和事。
雨天的破屋裡,年少的許小連偷偷瞄著另一個少年手中翻閱的舊書,瞄了一會兒問:“書上說的加冠是什麽意思?”
“男子年歲到了二十,結發加冠後就可以娶妻,不過那都是貴族的規矩,咱們這些鄉下草民談婚嫁就比較簡單了。”
“……東賢哥,你會娶妻嗎?”
“我?我不會!”
“為什麽?”
“我們不是說好了這輩子都在一起嗎?那我還娶妻做什麽?”
“那你……”
“就算娶,我也隻娶你。”
“……”
“小連,我想好了,以後我們可以去一個完全陌生的地方,那裡沒有人知道你的秘密,你想當男人就當男人,想當女人就當女人,沒有任何人會說你的不是!等我到了二十歲,就像書上說的那樣,風風光光娶你!”
“那、那說好了?”
“說好了,結發為夫妻,恩愛兩不疑!”
……
這個夢的盡頭,卻是許小連永遠也停不下來的哭聲。
薑邑冥冥感覺到那是三年前的情景。
他走到許小連身旁,看著對方將東賢灌醉,心如死灰地問他:“你真的沒想過帶他走嗎?”
東賢醉醺醺搖頭:“兄弟你開什麽玩笑?他孩子都那麽大了,還是王爺的姬妾,我是瘋了才會舍棄一切帶他走……”
“可你當初不是這麽說的。”
“當初?要是沒有當初,也不會有那麽多的為難!你可知道因為許小連,那些人在背後怎麽討論我?而且我已經不是無名小卒了,我不可能再舍棄一切帶著他去新的地方重新開始……我好不容易才到了今天!”
“所以你把他騙進王府內院,騙他更名改姓做女人,騙他生下孩子,再也走不了了……”
“我這也是為了他好,王府衣食無憂,只要生下孩子,哪怕被王爺發現他是怪胎,為了王府和子嗣的名聲也會幫他隱瞞下來……而且我讓他過上了貴族的生活,難道不好嗎?”
“……”
那個夏夜,換下十幾年女裝的許小連背著醉死的東賢往山上走。
許小連身體瘦弱,東賢高大壯碩,他背起來很吃力,走到懸崖的時候,他近乎脫力地跪在了地上。
背上的東賢夢囈道:“冷……”
許小連說:“很快就不冷了。”
把人推下懸崖後,許小連往回走,夜風吹來,他不知道想起什麽,在月光下慢慢哭了起來。
哭完,他又轉身跑回去,趴在懸崖口往下看,可什麽都看不到,只能從另一道山路往下跑,荊棘打在身上、臉上,他卻跑得更快,直到親眼看到了那具摔得不成人形的屍體。
天上轟隆隆,又開始下起雨。
許小連拚著殘破的屍體,滿身血漬地跪在一旁吻了他,吻完,又朝屍體揮出一拳,他哭著說:“我恨你。”
沒有回應。
他繼續說:“但是殺了你,我又不恨了,好像不知道去恨誰了。”
“不,還是恨的。”
雨聲淅淅瀝瀝。
“東賢哥,我有時候真希望你一直對我不好,這樣我還能徹徹底底恨你,可你對我不好的時候很不好,對我好的時候又是真的很好……這讓我怎麽辦呢?”
“這麽多年了,你還記得你承諾的那句話嗎?”
夢境忽然碎成粉末。
……
醒來之前,薑邑發現自己站在一片迷霧裡,他以為自己已經死了,只能迷茫地往前走,走著走著,看到一個蹲在地上哭的人影。
薑邑稍微辨認了下,脫口而出:“許小連?”
對方抬頭看他一眼,繼續低頭。
薑邑卻不客氣了,伸手就去掐他脖子。
那人影如一道煙從他手中散開,轉眼又在他跟前蹲,不停著念著趙允殊的名字。
薑邑早已根據許小連的出現判斷自己沒死,否則體內不會還有邪祟第一個祭品的靈魂,他道:“趙允殊早就死了,不是我殺的,別在我面前叫。”
對方怔住,怯怯地看他一眼,再次低下頭,這次抱著頭痛苦地大哭起來。
薑邑說:“你的記憶我全部看過了,你當初殺了東賢就後悔了是嗎?”
許小連忽然間像是受了巨大的刺激,不停搖頭:“沒有,我沒有!”
薑邑知道,想要醒來拿來身體控制權,就得先把這個靈魂完全壓製下去,便道:“怎麽沒有?你為了復活東賢,甚至二次與邪祟交易,將自己剩余的身心全部獻出,你明知道自己會活不了,卻隻為讓他和你擁有名分,永遠在一起,真是可笑!”
“不是,不是……”
他咄咄逼人,句句誅心:“你以為你這次的許願再也不會出錯,可天底下哪裡有白白送來的東西?東賢確實是活了,卻奪了你兒子的身體!名分?現在你們確實有了一輩子的母子名分!”
“不是,不是——”許小連驚恐地叫起來。
薑邑上前毫不客氣地將他拎起來:“被最愛的人騙,被邪祟騙,自願重蹈覆轍,你的人生真是可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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