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正初平時除妖驅鬼,對異常之物向來敏感,察覺不對,立馬穿上衣服跳下床,一邊喊著“薑小姐”,一邊謹慎觀望。
這房子破舊得非常厲害,但空間很大,殘破的家具擺件大多看上去都很稀有珍貴,可想而知,原主人必定非富即貴。
莫正初借著月光在室內環繞一圈,根本找不到“薑邑”的蹤跡,臉色逐漸凝重起來,手中拈了個訣往眼前一劃,踢門大步走了出去。
院子也不是來時的院子,遍地雜草,草有半人高,隨著他的走動,發出簌簌的聲音。
遠處是無盡的黑。
“薑小姐!”莫正初大喊起來,可回應他的,只有風聲,還有……身後的水聲。
水聲?
踢門出來的時候,他看到的只是一處極其荒蕪的院子,一眼就能看到全部,連水溝都沒有,哪裡來的水聲?
水聲離他越來越近,越來越響。
額前冒出冷汗,男□□頭收緊,慢慢回頭看去。
半開的門內,那間他不久前走出來的屋子,不知何時灌滿了水,水裡黑沉沉的,只有一件裙子飄蕩在水面上。
嘩啦。
嘩啦啦。
嘩啦嘩啦……
水越來越多,越來越滿,終於往前一湧,衝破了那扇晃動的木門,朝他撲來……
莫正初轉身就跑,看到小院的出口,想也不想就朝那裡跑去,可一腳踏出去,視野徹底陷入黑暗。
他睜大眼睛,每走一步,便感覺背後沉了些,最後實在走不動了,再次拈訣劃過眼睛,氣喘籲籲地回頭。
他的背上,趴著一團肉,蠕動的肉,隨著蠕動的加快,那團肉逐漸變大,最後,終於露出一張堪稱人臉的部位。
是一張畸形的人臉,臉如水一樣扭動遊晃,嘴巴咧得像一條殘破的長線。
莫正初強忍著才沒吐,他拚盡全力使出道法朝那怪物擊去,可手掌一觸及那團肉,身子竟是一輕,猶如從高處墜下,失重感猝不及防。
“嘭——”
他瞬間墜入水中。
被水淹沒那一刻,莫正初依舊有著清醒的意識,四肢被流動的旋渦圈住,動不了,更是無法呼吸。
他眼睜睜看著那件裙子慢慢靠近。
黑沉的水裡,裙底幽幽伸出一隻手來,那手很長,長得已經不是正常人會有的長度,像一條沒有生命的緞帶,無限拉長,然後晃動著、爬行著、扭曲著……直至他眼前。
莫正初瞳孔一點點放大,他想後退,可是雙腿根本無法動作。
那雙手抓住了他,濕漉漉地往上,纏住他的臉頰……
他驚恐得目眥欲裂,處於生與死的邊緣,突然就想起了一個故事,一個師叔很久前講的一個故事:
某地有個男人擅長捉鬼,素來以此謀生。有一次,他如常地成功替人捉了鬼,可耗費不少精力,捉鬼後就餓得不行,雇主自然為他大擺宴席。
誰知吃完了山珍海味,那人還是覺得餓。
回去的路上,他餓得前胸貼後背,幾乎走不動路了,好在這時候看到冷清的街上竟有人在賣米飯。
這很奇怪,大多以此為營生的人要麽賣餅賣糕賣包子,或者支攤賣面條、飯菜……從未有誰單獨賣過熟米飯,那攤上,別說菜,連點兒料醬都沒有,真的只有白米飯。
可那人太餓了,給了錢,就要了幾大碗米飯大口吃起來。
吃飯時,他聽到了一陣很吵的聲音:
“篤篤篤……”
“篤篤篤……”
那聲音震耳欲聾,幾乎就貼在他的耳朵上,吵死人了!
像是馬蹄聲,可是抬眼朝街上看,哪裡有什麽馬?
那人吃完了飯,趕緊往家裡走,到了家門口,卻看到大門掛了白布,裡面斷斷續續傳來哭聲。
他還以為家中有人出了事,連忙跑進去看。
然後,他看到了自己的屍體。
屍體腹部像是破了,內髒流了一地,慘不忍睹。
妻子哭得厲害,鄰居歎氣說:“可憐啊,本來好好走著,你說他非要在馬車過來時往對面的面館跑什麽……”
原來那男人捉的鬼是個餓死鬼,生前給一個地主做牛做馬一輩子,因為被那地主兒子捉弄,變成殘廢,地主不僅不管,還倒打一耙說那人偷盜家裡財寶,逼得對方背著罵名活活餓死,死後化作厲鬼報復那地主一家。
此人明知前情,還為了錢財致使那可憐鬼永世不得超生,最後被那鬼的怨氣蒙蔽了眼睛。
他吃米飯時聽的吵鬧聲音,正是自己被馬踩死之際聽到的馬蹄聲,而那一碗碗米飯,則是人死後上路的飯。
莫正初當時年少,對那個故事很不屑,鬼怪妖邪魂飛魄散就徹底沒了,怎還有能力再害人?若都是如此厲害,誰還敢除妖捉鬼?
可此時此刻,他眼前卻浮現出山中那妖的臉來。
青年滿臉的期冀,在逆光一劍後化作迷惑、不解,那張和薑小姐極其相似的面頰越來越白,尖尖的耳朵顫抖一下,最後猶如猙獰的凶惡雕塑,定睛瞪著他。
從山中回來後,他就從未回憶過那一幕。
不想……或許也是不敢。
妖邪就是妖邪,尤其是狐妖,就算那時沒害人,也終有一日會吃人。
他不覺得自己做錯了。
可是,那雙扭曲的手勒住脖子時,記憶裡的另一雙手,便如決堤之水,洶湧而瘋狂地衝刷著他的意志。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