徜徉在香甜輕盈的美夢中,再次醒來時,已過正午。
兩人洗漱完畢下樓,候在餐廳裡的阿姨立刻走進廚房忙碌,沒人介意他們睡懶覺,盛小月的聲音裡含著濃濃的笑意。
“你們倆打遊戲居然一直打到了睡著。”她好像在認真考慮,“是不是該在遊戲房裡放張床?”
賀淮禮的思路比她縝密:“還是在臥室裡放個遊戲機更合適。”
“對哦,遊戲房離你們倆的房間那麽近,都這麽懶,是不是一玩起來就不想動了?”
賀橋顯然不太想理會父母的調侃,毫不掩飾自己轉移話題的意圖,送上今天最標準的祝福:“除夕快樂。”
池雪焰的眼眸裡隨之染上笑意,也學他說:“除夕快樂。”
是他想象過的,平常而完美的除夕。
從睡到自然醒開始。
下一步卻不是玩手機。
早早備好的春聯、福字與窗花放了滿桌,今天終於等到集體回家過年的年輕人們來貼。
吃過了盛小月特意叫阿姨做的長壽面,池雪焰與賀橋一起挑選春聯,在偌大華美的屋子裡尋找自己最喜歡的位置張貼。
還有賀霄。
今天盛小月不用手機拍照了,她讓管家拿來專門的攝像機,從屋裡往外拍三個正在窗前忙碌的人。
她眼中最幸福的場景,要用最清晰的方式記錄下來,未來再拿出來,是珍貴的家庭錄影。
這個角度,可以透過明淨的玻璃窗,看見站在屋外的他們。
陽光靜靜地灑滿顏色張揚的發梢,池雪焰手裡拿著膠帶,正在指揮賀橋將福字貼到最中央的位置。
一旁的賀霄拿著一副春聯,沒有動作,目光定定地落在那個搖晃著的福字上面。
手拿福字的賀橋在說話,玻璃隔音極佳,聽不見交談的聲音。
應該是在講愉快的事。
因為小池笑得很好看。
站在家裡的盛小月這樣想,眉梢眼角因而漾開笑意。
她決定為這個洋溢著幸福的長鏡頭加一些浪漫的元素,加一個能增添悠長韻味的空鏡。
所以她移動了相機,去拍玻璃窗外的冬日繁花,給它們一個燦爛靜謐的特寫。
在盛小月移開視線的同時,屋外的賀霄卻怔怔地望向了對屋外風景渾然不覺的她。
那是一個很難用語言描述清楚的複雜眼神。
池雪焰想,在遙遠的故事裡,從天堂忽然掉落到地獄的“賀橋”,應該也常常用這樣的目光凝望著父母。
凝望著對幸福表象下的深淵一無所知的家人。
所以之前的賀橋說得很對,這的確是再公平不過的以牙還牙。
也的確發生得很平靜。
叫人永生難忘的噩夢,常常在風輕雲淡的好天氣中到來。
賀霄早已對弟弟這段時間在事業上的出色表現心生懷疑,但他們平日都忙於工作,少有見面的時候。
在難得團聚的這一天,他用尋常的口吻關心此前個性簡單的弟弟:“你最近變化很大。”
賀霄以為會得到一個跟池雪焰有關的答案,因為那是賀橋人生中唯一的變數。
語調中可能洋溢著單方面的迷戀與癡迷,抑或是被操縱卻不自知的愚蠢,就像過去的許多年那樣。
可他聽見一句語氣平淡,甚至稱得上漠然的回答。
“因為我不是賀橋。”
陌生的語氣,陌生的句子,和陌生的含義。
當賀霄仍在試圖理解這句話的時候,看見一言不發的池雪焰忽然笑了起來。
他笑著伸出手,幫賀橋扶正了微有偏移的大紅色福字,確定了最合適的位置。
接下來如驚雷乍響的敘述中,這個一舉一動都恣肆隨性的紅發青年臉上,一直維持著濃鬱的笑容。
他是置身於這個家庭之外的局外人,卻好像早已得知了真相,正用略帶譏諷的目光望著他。
然後與另一個外來者一起,在賀家的玻璃窗上,親手貼下象征團圓的福字。
賀霄成了第三個知道這個世界是本小說的人。
他隱藏在內心的黑暗被倉皇揭開。
他聽見了這個世界原有的結局,嘗到了痛苦滋味的無辜者意外死亡。
他發現了這個神情平靜的賀橋,不可能是曾經的那個弟弟。
混亂的思緒陡然間成了荒蕪的海。
在一片空白中,賀霄看見盛小月拿著相機過來,炫耀似地遞到他們面前:“我是不是拍得很好看?”
賀橋用家人最熟悉的語氣,駕輕就熟地哄她:“好看,花園打理得很漂亮。怎麽沒拍爸?”
一生都活在幸福中的她語氣輕快:“下一個輪到他,他在廚房裡忙嘛,要專門跑過去拍他,就拍不到你們了。”
曾經從小食店開始白手起家的賀淮禮,當然是會做飯的,手藝很好,只是這些年沒有太多時間親自下廚,不知道有沒有退步。
在母親溫柔的絮語中,池雪焰凝視著她,然後輕聲問:“媽,福字這樣貼可以嗎?”
他的目光裡沒有了看向賀霄時的嘲弄,只有純粹的笑意。
聽見這個稱呼,盛小月先是愣住,在反應過來之後,漂亮的眼睛驀地亮了。
“很好看!”她反反覆複地說,“特別好看。”
她一下子忘了錄像這回事,將相機一把塞進賀橋手裡,興奮地快步奔向廚房:“淮禮!你剛才聽見了嗎!”
To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