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是一場更顛沛流離的漫長旅途。
黃昏墜進夜裡,盤旋的鷗鳥回到港口,提前預定好的船隻載上客人,駛向散落在海中的島嶼。
在駛過倒數第二座島的時候,他們見到了橋。
一條長長的,連通了兩座島嶼的橋。
漫長旅途無聲無息地到達了終點。
秦磊聽見賀先生的聲音:“靠岸。”
喧囂的海風模糊了話語裡的一切情緒。
秦磊動作利落地驅船靠了岸,他是這一帶少有的做導遊的人,會開車,會開船,熟悉這裡的一切,想讓更多人領略家鄉的美。
他們停靠在那座最小的島邊,貧瘠的土地上散落著幾處舊屋,其中只有一間屋子裡還亮著燈。
天色已入夜,風中飄蕩著淡淡的飯菜香氣。
年逾古稀的老人聽到外面的動靜,推門出來,一見到秦磊,便笑了:“又帶人來玩啊?”
秦磊熱情地問候道:“對啊,阿叔吃過飯了?”
“吃過了,怎麽今天是晚上來?”老人關切地說,“還是白天風景好。”
如果在白天,這裡能見到一望無際的湛藍海面,清晨與傍晚另有絢麗繽紛的日出日落,是油畫般的美景,很適合喜歡攝影的遊客。
但此刻是夜晚,海面黑蒙蒙的一片,只有島嶼上閃爍著零星的光。
敞開的家門裡,還有一個老人,她半倚在床上,手邊的桌台上放著剛吃過的飯碗,她的聲音顫巍巍的:“是小磊啊?”
秦磊主動上前幾步,回應了老人的問候,順手將擺在屋裡的輪椅往更不影響走路的地方輕扶了一把。
同時,他也不忘向立在一旁的兩位客人介紹:“阿叔和阿嬤是這個島上唯一的居民,阿嬤腿腳不好,不方便走動,你們注意到剛才那座橋了嗎?那是阿叔……”
他說話時禮貌地看著客人,卻在對上他們的視線的刹那,忽然覺得,他們好像早已知曉自己正在說的這些事。
秦磊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產生這樣離奇的念頭。
或許是因為他們的目光太靜了。
靜得連周遭翻湧的海浪都失去了聲音。
秦磊告別了熟識的老人,又帶著兩位客人走向那座橋,夜裡唯一稱得上景點的地方。
剛才從海上遙望時看不分明,走近了,才能看清這座橋的模樣。
在上橋之前,秦磊特意解釋道:“雖然這座橋最初是阿叔一個人建的,材料和能力都有限,外觀看著不太牢固,可能有點嚇人,但今年已經有人幫忙來加固過,現在穩得很,可以放心走。”
沉默了很久的賀先生終於開口:“今年加固過?”
他目光審慎地觀察著這座橋,對比著記憶中新聞畫面裡的圖像,的確發現了不同。
“對,是那些來跑業務的外地人,阿叔跟我念叨了好久,在那之後,我每次帶外地客人過來玩,他都會主動出來打招呼。”
說著,秦磊想起一路上的疑惑,笑著撓撓頭,坦誠道:“說實話,我一開始也以為你們是來做生意的,只是見到以後又覺得不像。”
這兩位客人都不像那些風塵仆仆的業務員,反倒像是來考察投資的大老板。
賀先生繼續問:“這裡經常有人過來做生意?”
“早些年很少,差不多是最近半年才陸續多了起來。”秦磊認真地想了想,“都是聽說我們這邊有特色海產品,所以過來看看。”
他見兩位客人好像對這件事很感興趣,所以介紹得格外耐心。
“我們這裡好吃的海產品蠻多的,而且都是這邊特有的,其他地方吃不到,只是不出名,運輸成本又高,所以過去沒什麽人特地來做這個生意。”
“我之前也很好奇怎麽突然來了這些人,特地打聽過,說是因為現在有個很火的購物應用,裡面專門搞了特色產品的模塊,很受大城市裡那些顧客的歡迎,帶火了不少原先沒什麽名氣的新奇東西。我記得那個應用叫……叫什麽來著,好像是什麽樹。”
秦磊還在努力回憶的時候,一旁的池先生輕聲道:“三棵樹。”
“對,就是這個!池先生用過嗎?”
“用過。”池先生看了身邊的愛人一眼,又問,“是三棵樹的業務員來過嗎?”
秦磊搖搖頭:“不是,可能我們這裡實在太偏僻了,沒被他們注意到,而且,那些業務員說他們現在已經不需要自己去談資源了,好多像我們這裡一樣的窮地方政府會主動找上門……”
對貧困落後的地方而言,只要有一樣東西能成為有經濟價值的商品或服務,並且具備穩定的銷路,就能改變當地的一切。
似乎很精通經商的賀先生,替他簡潔地說完了未盡的話。
“市面上出現了很多仿照這種模式的跟風競品,這些團隊需要尋找大量有特色的商品資源,也就找到了這裡。”
無數業務員湧向此前籍籍無名的縣城與鄉村,很多貧窮的地方被重新發現。
其中有人來到了這座海島,看見這座過分簡陋的橋,也許是被這對老人之間的愛情感動,也許是出於未來可能用到的運輸上的考慮,主動出了一份力。
所以橋有了新的模樣。
蝴蝶在數月前的台風夜輕輕扇動翅膀,掀起的風暴持續至今,蔓延到幾千公裡外偏遠閉塞的海島。
它是書中那座橋,又不完全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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