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就是生活給出的最後答案。
鹹澀海風吹過交疊的木板,在步履經過時,橋身輕微地搖晃著。
秦磊看見身後的這對戀人十指相扣,一起並肩走過這座橋。
一座黯淡的、簡易的,不甚美觀的橋。
池先生卻說:“它很漂亮。”
賀先生沒有說話,只是緊緊地牽著他的手。
小島上唯一有人生活的舊屋還亮著燈,風燭殘年的佝僂身影投映在窗上,影影綽綽。
秦磊知道是阿叔坐在床邊,端著洗臉盆,用毛巾在幫阿嬤擦臉。
四周是海浪洶湧的聲音,無休止地拍打著岸。
他最熟悉的岸。
他忽然被一種難以言喻的感受攥住了心神。
生在海島,長在海島的秦磊,成年後沒有像絕大多數年輕人一樣離開沒有前景的家鄉,去更發達的外省打工掙錢。
他高中畢業後就做了導遊,始終不曾離開故土。
因為他生命中每個燦爛的清晨,都在他眼中最美麗的景色中度過。
他想,總會有人發現他的家鄉的。
總會有更多人停靠在這片海岸的。
秦磊在等那一天到來。
這一天,他等來了兩個不像是遊客的客人,氣質非凡、出手闊綽的客人。
他有一種也許很傻的猜測。
呼嘯的海風中,年輕的導遊突然開口,仿佛在對初次到訪的客人介紹本地的風光,卻帶著一種對導遊而言少見的忐忑與語無倫次。
“這裡的風景真的很美,可知道的人太少了。”
“我知道好多跟我們這裡類似的地方,有的成了電影的取景地,有的被寫進歌裡,有的找到了一種很吸引遊客的特殊風景。”
“然後,它們都被看見了,一切都變得越來越好。”
秦磊其實不明白自己究竟想說什麽,他只是用最誠懇的語氣說著:“這裡有這麽漂亮的海,有各種各樣好吃的魚,有阿叔建的橋,它應該被看見……”
兩位客人靜靜地聽他說完。
最後,賀先生凝望著前方遙遠的陸地,輕聲道:“會有那一天的。”
他們仍停留在原地,似乎要談話了。
所以秦磊主動走到了遠處等候。
他坐在石頭上,屏聲靜氣,耐心地等待著。
等待著一種很傻的幻想實現。
海風送來了暗夜裡的蝴蝶,如光似影,在他樸素厚重的衣角徘徊紛飛。
澎湃的海潮聲中,賀橋一言不發,沉靜的目光在陸地與海洋之間逡巡。
那種似有若無的迷茫消失了,枷鎖也悄然落地。
在破妄之後,凝結成一種更堅實有力的東西。
池雪焰注視著橋畔幽深的海面,仿佛看見了那抹輕輕扇動的蝶翼,在浪花間穿梭,將要掀起另一次風暴。
所以他主動問:“你在想什麽?”
“在想跨海大橋。”賀橋說,“第二則新聞裡的大橋規劃,並不是最好的選擇。”
而他會找到一個最好的規劃。
然後建下一個獨一無二的坐標。
池雪焰聽懂了他的言外之意,霎時想起那段始終銘刻在記憶裡的對白。
他笑著問:“所以,你要變成道貌岸然的資本家了?”
恰好對白的另一個主角,也一字不差地記得那句回答。
“對。”賀橋揚了揚眉,手臂攬過他的腰際,“很會哄人的牙醫。”
時間好像又回到了台風夜的便利店。
他們一起親眼目睹了一種被扭轉的命運。
那段命運劃起船槳,掉頭駛向新生的對岸,推開的波紋飄蕩到了此今,正附著在他們腳下的橋身上。
模糊隱約的笑意逸散在海浪聲中。
視野裡海潮肆虐,並肩佇立在望不見海水盡頭的橋畔,仿佛在這個世界上,再也沒有比他們更契合的兩個人。
唯一的區別在於,這次冒險後,沒有兩瓶冰冰涼涼的飲料作為戰利品。
而池雪焰想要戰利品。
所以被黑色毛呢大衣環繞著的他,忽然傾身附到愛人耳邊,輕聲道:“我想穿你的大衣。”
賀橋輕輕頷首,問道:“為什麽?”
他已經穿過幾次池雪焰的外套,對方卻從來沒有穿過他的大衣。
聞言,池雪焰笑了,聲音裡蘊著一種特殊的情緒:“因為,我在想現在最適合做的事。”
賀橋清晰地記得,這是他第三次說起類似的話。
第一次是在一同做出了要結婚的決定之後,坐在新買的跑車裡,池雪焰說該去體會規則的分量,所以乾脆利落地簽了互不干涉的婚前協議。
第二次是在便利店的對面,隔絕了風雨的傘下,池雪焰讓他猜,卻沒有公布正確答案。
這是第三次。
池雪焰沒有再讓他猜,也依然沒有公布正確答案。
唯有那個隱藏著秘密的句子,與溫熱的呼吸一起拂過賀橋的耳畔。
池雪焰沒有告訴他這一刻最適合做什麽。
他只是低聲說:“我穿的時候,一定會把它弄皺的。”
原本冷冽的海風裡似乎湧起了潮濕的熱意。
迷離的夜色裡,他微微揚起臉,越過黑沉沉的衣領望著賀橋,目光極亮,明媚而深邃。
像藏了一種陌生的漩渦,帶著欲望的味道。
第五十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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