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當時首先要做的,是穩固朝堂人心。
倘若換作如今,已經徹底坐穩了位置的他,就不必有那麽多的顧慮了。
但換作如今的他,也不會特意去尋一個已經與自己分別了十多年的女人。
近二十年光陰過去,若說他還對曾經那個女子有多麽眷戀不舍,定是騙人的。
有時他捫心自問,他對她的愛,究竟有幾分出於欣賞她所表現出來的無拘無束的自由,有幾分愛她本身,連他自己也說不清。
或許,那個人只是一個象征自由的符號。
兄弟們帶來的壓力,年邁的父親猶豫不決帶來的痛苦,時刻想將他掀下去的敵對者無孔不入的攻訐,全心全意扶持他上位的支持者對他如古聖君般的期望和要求……這所有的一切,將他緊緊束縛。唯有在那個人面前,他毫無拘束,無所不能。
陳九娘身上,大概就寄托了這樣的感覺。
想明白這些後,他沒有再派人去尋陳九娘。以免曾經美好的念想遭到了破壞。
如此,年少時邂逅的那個女子,才能一直成為他心中的白月光,而不是如后宮中早已凋零的舊人們一般,變得面目不堪。
直到十多年後,這封信來到他手中。
拆開信箋之前,他是猶豫的。
倘若曾經敢愛敢恨的陳九娘也變成了庸俗的女子,仗著當年一點情分,仗著他辜負過對方的愧疚,企圖替她的後人謀取好處,那麽舊夢破碎的他很難說會做什麽。
但打開信箋之後,他就笑了。
“……九娘還是曾經的九娘啊。”
這一封書信內容並不長。
除了簡簡單單回憶兩人當年舊事,一筆帶過她離開之後的經歷,便著重說了一件事——李郎中夫妻與她有一面之緣,救命之恩,當時她身無長物,離開前便將他贈與自己的書肆送給了他們,留下玉佩和書信作為信物,隨時可以去京城接手書肆。
而落款的時間,是十六年前。
書肆是兩人的定情之地,也是他贈給她的禮物,她如此乾脆送人,正是一刀兩斷的意思。放在當年,他必然生氣,但對現在的他而言,卻隻覺得白月光還是白月光。
他心中的舊夢並沒有破,反而更美了。
“……這才是九娘啊。”
再次感歎一遍,他將信仔細收好,喚來內侍:“那個送信來的年輕人是什麽身份?”
“已經查清楚,是魏國公找回的獨子。”
內侍畢恭畢敬回答。這幾個時辰,足夠他們把蘇贏的身份來歷查的明明白白了。
“哦?這卻是巧了。”上首之人立時便想起了前幾天的那樁官司,“前幾日魏國公入宮請見,就是為了這個孩子罷。”
想起這件事,他便順口一問。
“之前那個魏國公世子,如今怎樣了?”
早有準備的內侍立刻回答道:“他被逐出國公府,改回原姓,如今叫做李明瑾。因殺人之罪,被壓入大牢,判徒一年。”
說到這裡,內侍窺著他的臉色,忍不住問:“陛下,是否要同京兆尹說一聲,放了那個李明瑾,還是給些別的關照?”
“你為何以為該關照他?”
這句話聽上去只是純粹的疑問,並無憤怒或不滿,但那大膽發話的內侍卻連忙跪了下來:“陛下恕罪,奴婢冒昧揣測聖意。奴婢只是以為,只是以為,那李明瑾才是李郎中夫婦的親生子……”
既然陳九娘報恩的對象是李郎中夫婦,那麽該報答的也該是他們的親生子才對。
他頓首不止。
“起來吧。”惠明帝招了招手,讓他起身,“不用特意關照他,一切該如何便如何。”
後面這句話明顯指的是李明瑾。
說話時,書房的燈火映照在帝王的臉上,他的眼簾下是一片淡淡的陰影。
“既然信物是徐家那小子帶來的,那墨齋自然就是他的。”
內侍稱是,小心翼翼起身後,又聽神情莫測的帝王含笑開口:“這小子才認回來幾天,上京便流言紛紛,也是個妙人。”
內侍會意一笑:“魏國公世子今日去了一趟醉雲樓,便結交了一群志同道合的朋友。想必的確是個妙人。”
說話間,他瞥見帝王臉上笑容更深了。
一瞬間的明悟頓時湧上了心頭。
——或許魏國公府的繼承人換了人,的確是一樁好事。尤其是從才名出眾的徐明瑾,變成了不學無術的徐明玦。至少,陛下就對現在這位魏國公世子極有好感。
想明白後,這內侍頓時決定,之後派人給那位世子送地契時,可以適當結交一二。
……
第二天,蘇贏才到墨齋,店鋪的掌櫃便主動將地契和一堆帳目奉上,這上面有整整一年的營收。儼然一副不只交店,連帶店裡的所有東西,包括這一年的營收,都一起給他的架勢。
這無疑是非常明顯的示好。
而蘇贏毫不客氣,統統收下。
系統333十分驚訝,問出了和那個內侍一樣的問題:【按理來說,徐明瑾,不,李明瑾才是李郎中夫婦的親生兒子。我還以為那位“王公子”怎麽都要猶豫一段時間,是選擇宿主你還是李明瑾呢,居然這麽果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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