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國烈才剛睜眼, 穆陽便騎馬奔往廣安郡。
他沒有見父親一眼, 卻去丞相府, 和晏承書見了一面。
晏承書這次裹上了厚重的狐裘, 臉色比起之前還要灰白,看向他的眼神卻很平和:“辛苦了。”
三個字後, 穆陽策馬出發, 心頭空得厲害。他好像在親手捧來失去,才剛知道晏承書的好,他就要走了。
晏承書所剩時間不多,現在他離開,這便是見晏承書的最後一面。
終究是百姓佔了大頭,穆陽收斂所有情緒,和晏承書道別。
秋日霞光, 晏承書裹著狐裘,透過窗戶方向目送他遠去, 通身氣息淡然, 並不像是送別,只是單純看人走遠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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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釗在豐興郡盯第一個關卡, 穆陽將要去的廣安郡, 和豐興郡隔了幾個郡的距離, 更為偏遠,如果受災,會是重災區。
他去那裡,勢必要讓可控地區更多,越快打通連接線,越快保障百姓平安。
廣安郡偏僻、山地險峻,生活在那邊的百姓很少,願意興修水利工程的百姓就更少了,說不定還會遭到抵觸。
但廣安郡卻是本次連通工程的一個重要樞紐。
穆陽去之前便知道那邊艱苦,或許找不全人手。
那邊的百姓常年受災,食不果腹,對朝廷不信任,反感一切外來人。
……當初有人上朝狀告晏承書貪汙,十萬石糧食運輸過來,全是被汙水浸泡、摻和著泥沙的糧食,便是說的廣安郡了。
他此時已經不信晏承書會是貪汙的人,但來這一趟,他想調查原因。
晏承書尋死,試圖掩埋真相,但穆陽一身反骨,越不讓他知道,他越要知道。他不想再稀裡糊塗的跟著世人眼光看待晏承書,他要自己親自去認識這個人。
穆陽輕裝上陣,心裡惦記著大事,一刻不敢停歇,很快就趕到了廣安郡。
按照當初朝堂議論,晏承書和廣安郡郡守狼狽為奸,侵吞救災糧。那時候晏承書如日中天,這份狀告自然不了了之,廣安郡郡守當然也安安心心繼續當他的郡守。
如此看來,廣安郡郡守是晏承書的忠實擁躉才是。
穆陽此行隻帶了三五個人,進城的時候,並沒有傳齊燁手令,而是拿出了晏承書的令牌。
他行事大膽,為的就是想看廣安郡郡守的反應。
出乎預料,竟然是廣安郡郡守張岩親自出來迎接。
他們在城門口稍作休整,還沒多久,便聽到馬蹄聲漸近,急促得厲害。
城門守衛看著,表情激動:“郡守大人來了!”
穆陽目力好,放眼望去,一眼看見最前方的男人。
張岩今年才三十五歲,人不太高大,但身材雄厚,一張臉曬得黝黑,面上仿佛被風刻過,帶著深深的褶皺,眼皮往下垂,哪裡像是一個郡守,也不像一個能和人狼狽為奸的貪官。
穆陽抿著唇,看著張岩騎著一匹雜毛老邁的馬急匆匆跑過來,滿臉急切,老遠就揚聲朝他喊著:“大人有何吩咐!”
聲音亦是甕聲甕氣,奔過來的時候不像個一郡之主,反倒是像個老實巴交的農民。
穆陽起身策馬,到張岩身側,喚了聲:“張大人。”
張岩表情馬上就放柔了,笑得憨厚:“見過這位大人,丞相有什麽指示?”
穆陽不動聲色:“我不是什麽大人,叫我穆陽即可,丞相讓我來看看這邊塘堰進程。”
穆陽常年在軍中,他在京都的名字沒有穆家三公子這個名頭出名,張岩所在廣安郡在齊國最南方,和在北方鎮守的穆陽一點交集都不會有,完全沒聽過這個名字。
只是聽到穆陽說來看塘堰,馬上就恍然大悟,帶著穆陽朝城內走,邊走邊介紹:“塘堰修建之事一直在進行,按照進程下去,開春後再讓他們努努力,很快就能修好。聽丞相吩咐,專人盯著那些人,偷懶的全都抽鞭子,他們不敢不賣力。”
“穆大人風塵仆仆,我先帶您去修整一番,再帶大人過去看看?”
張岩講話的時候一直看著路,倒是沒注意到穆陽的表情。
和他想象中不一樣,穆陽此時不僅沒有為進度感到欣慰,反倒是有些皺眉。
張岩眼角余光注意到之後,當下有些惶恐:“穆大人,可有什麽不妥?”
有兩件事讓穆陽皺眉:“可還有人手,開春後來不及了。春汛在即,早做準備為好。”
這是其一,其二他沒打算說,而是準備親自去看。
張岩一張老實巴交的臉,但說起修建塘堰的百姓時,用詞極不客氣,明明是去塘堰做工,在他言談中,跟個犯人沒什麽兩樣。
沒見過誰出去做工,偷懶會挨鞭子的,這根徭役有什麽區別。
他直覺不信晏承書能做出這種事,但張岩又信誓旦旦說是聽丞相吩咐。
穆陽不想耽誤時間,停下馬回頭正視張岩:“沒時間耽誤,現在就去塘堰。”
張岩摸不著頭腦,但還是應是。
穆陽暫時不信任張岩,並未告知明年春汛可怖的事。
重新跟著張岩往前策馬,一路泥濘,滿身疲憊的穆陽本不欲交談,卻架不住張岩熱情。
他一邊策馬,一遍向穆陽匯報:“穆大人,丞相遠在京中,我不能當面道謝,現在您過來,可否幫忙帶句話。廣安郡百姓感謝丞相幫助,要不是他,最艱難的時候,我們根本挺不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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