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大少爺不管是學著親手做菜, 還是為林眠準備驚喜花束,或者是購買林眠可能喜歡的奢侈品……都效果欠佳。
林眠從來不向他提出任何要求, 像是對外界事物喪失了興趣。凡是大少爺送到他眼前的,他一律全盤接受, 溫聲道謝, 在江雲嵐忐忑萬分地問他喜不喜歡的時候說喜歡。
但晚上卻照舊失眠, 原本身上柔韌緊實的肌肉不知不覺間也消失了個七零八落。
他的手腕一天比一天伶仃,眼中的光彩也一天比一天黯淡。
偶爾躺在躺椅上閉目養神時,胸膛起伏微不可見,江雲嵐往往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注視著他,才能確定林眠還活著。
溫柔的衰敗頹靡,比冷戰還要傷人幾分。
江雲嵐寧可林眠惱火地衝他發脾氣一萬次——打他也好罵他也好,起碼都是情緒鮮活的樣子——也不想看見林眠安靜無聲地凋零。
只是還有什麽辦法?
他實在是惶惑無助至極,又去問了特助。
特助已經把《戀愛小貼士》裡所有適用的方式都對著老板說了個遍,但老板實在太不爭氣,一個都沒取得預期效果,現在的他比老板還要惶惑無助。
特助畢竟是個俗人,也完全沒有了解過林眠的具體情況,畢竟他是懂小江總佔有欲的,完全不敢摸他的逆鱗。所以在一番冥思苦想之後,他試探性地提出一個建議:“……要不,您試試看對林家給予幫扶呢?”
不能直接討好林管家的話,不如換個思路,直接從家族利益上入手,說不定會有成效。
他這個邏輯沒什麽問題,但剛提出這個想法,就被江雲嵐皺著眉斷然拒絕:“不行,阿眠他不喜歡我幫林家。”
特助聞言半晌摸不著頭腦,很難理解林管家拒絕的理由。
他猶猶豫豫道:“可是小江總,恕我直言——林管家被林家送來您身邊,不就是為了換錢換資源嗎?”
又怎麽會不喜歡呢?
這話一出,特助驚恐地發現,老板的身形似乎僵住了。
——不會吧不會吧,老板難道一直忘記這件事了嗎?他不會真以為林管家是自願留在他身邊的吧!
黃昏色的雲從窗外慢慢掠過,天色一點點變暗,最後徹底沉入長夜。
特助早已離開,書房裡沒開燈,江雲嵐就這麽坐在黑暗之中,如一座凝固的塑像。
林眠是被林家送來的,這一送就是將近二十年。
江雲嵐當然沒有蠢到忘記,只是他經常會下意識忽略掉這個扎心的事實。
其實之前的江雲嵐就算不忽略,也根本不會在意。過去的他是個混球,連強上林眠這種事都做得出來,自然壓根就沒在乎過對方的感受,只要蠻不講理地把林眠綁在他身邊就好,哪裡會管他是不是真心願意的。
……現在不也是一樣嗎。
區別只是,現在的他想讓林眠高高興興地,心甘情願地被困在自己身邊。
這個自虐般的想法一冒出頭,心臟頓時酸痛得不像話。江雲嵐攥緊指尖,用力閉了閉眼,還是像膽小鬼一樣下意識地逃避了這個念頭,繼續想林家的事。
印象裡,林眠二十年時間以來都沒怎麽回過林家,也從沒在他面前表露出過想家的情緒,絕大部分時間都陪在自己身邊。
而他的父母,那對精明的林家夫妻,似乎也並沒有對林眠有多關心——畢竟在江雲嵐的記憶中,他們每次出現在林眠面前,似乎都是林家有事想求江氏,讓林眠想辦法從自己手裡謀出點利益來。
在把林眠送來之後,有了江氏的幫助,林家的企業越做越大,生活越來越好。
然後,林家夫婦又生了個小兒子。
江雲嵐沒怎麽關心過,只是略有耳聞:那個孩子出生在優渥的家庭環境中,請的是名貴私教,上的是貴族學校,身邊日常傭人環繞,生怕他磕著碰著。
父母把他寵上了天,用的是哥哥在江家換來的財富和地位,而弟弟甚至都不知道林眠的名字。
可能逢年過節時發條祝福短信,在他們看來,就足夠對著林眠體現出父愛母愛了——看啊,我們還是心裡有你的,我們其實疼愛你,只是平時沒有任何體現罷了。
只是應該沒有哪個真正受到父母疼愛的孩子,會在七歲就被送到另一個全然陌生的環境中,學著怎麽討好伺候人吧?
前一段時間和林眠在書房爆發的矛盾還歷歷在目,當時的江雲嵐隻當林眠想和自己劃清界限,所以惱怒非常。
但如今回想起來,總覺得林眠更像是……對林家徹底寒了心。
厭倦了假惺惺的父母,也厭倦了被當成工具對待的自己。
他的父母拚命地榨取著林眠的所有可利用價值,不管林眠怎麽做都無法滿足。野心越來越大,卻是建立在林眠的痛苦之上。
而江雲嵐每幫林家一次,對林眠而言,就像是往身上多套了一重枷鎖,意味著他又虧欠江氏一次。
長年累月的負重感,也許正是壓垮林眠精神的重要原因。
大少爺終於開始學著理解林眠,心中悔愧萬分,後悔為什麽沒有早早發現林眠的異樣,為什麽不能早點讀懂林眠笑意下掩藏的為難和疲憊。
只是為時已晚。
傷害已經造成,只能盡力彌補。
想到彌補這個詞,江雲嵐身形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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