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手可摘星辰”的鳳凰台,每天都能看到這樣的場景。
但它還是看得無比認真。
——是的,宴秋是一隻鳳凰。
或者更確切地說,是天底下最後一隻鳳凰。
它出生時,鳳凰全族已經飛升的飛升,隕落的隕落了,就連親生父母的面也沒見過,它還是寶鏡和寶塵費勁千辛萬苦,借來昆侖石,用那一簇點燃的天火孵化出來的。
宴秋時常坐在這個地方發呆,一坐就是一整天。
對於它們這個種族來說,時間的流逝,只不過是宇宙洪流中的一粟而已。
——宴秋出生後足足花了一千五百年,才長成現在一隻手掌大的毛團呢。
但不知為什麽,今天起床後,它一直有些心神不寧。
就像是……胸口悶悶的、漲漲的,有種前所未有的酸澀感,讓啾很悵然,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事一樣。
最終,宴秋還是將其歸結於昨天做的一個夢。
夢裡……它似乎變成了一個人族的修士,進了一個什麽宗門,有一個整日板著臉活似有人欠他錢的哥哥,有一群熱熱鬧鬧的朋友,閑暇時呼朋引伴,邀三五好友下山遊玩,也經歷過危機重重、驚心動魄的險境,但大多最終化險為夷,歡呼雀躍。
似乎是很精彩、很充實的一生。
但它總覺得悵然若失,心裡空落落的。
因為總覺得……
它好像忘記了什麽很重要的人。
夢境中,那人的面孔模糊不清,隻依稀記得他黑發如瀑,白衣若雪,一塵不染,像山巔終年不化的冰雪,是個寒霜一樣凜冽、初雪一樣溫柔的人。
它好像,很喜歡那個人。
.寶鏡看著不遠處的鳳凰台上,宴秋一隻啾孤零零的背影,擔憂道:“今兒這是怎麽了,這都歎了十三回氣了。”
寶塵愣愣地抬起頭:“啊?有嗎?”
寶鏡寶石一般巨大美麗的重瞳十分不優雅地翻了個白眼。
指望這缺心眼兒,不如指望塊光禿禿的石頭。
過去的兩百多年裡,宴秋歎氣的次數,從來沒有今天這麽多。
仙露不和胃口?思念君上和君後了?還是沒有鳳族的小夥伴,一隻啾太孤單了?
老母親寶鏡十分憂慮。
寶塵大大咧咧地啃著一塊仙桃:“你這是關心則亂,純屬想太多,小殿下長大了,有些自己的小秘密、小煩惱和很正常,你就別操心了——思慮太過,小心掉毛。”
它話還沒說完,下一秒,被從梧桐木的枝頭直直地踹下去,隔著層層疊疊的浮雲,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叫。
原地,只剩頭上青筋暴起的寶鏡和幾根空中飛舞晃晃悠悠的羽毛。
偷窺的小雲雀嘰嘰喳喳,幸災樂禍。
寶塵大人不僅缺心眼,嘴還很欠。
你看,這不又惹寶鏡大人生氣了。
“小殿下,近來可有什麽煩憂之事?若是不介意,可以與寶鏡說說。”
身後,高貴美麗的青鸞柔聲道。
宴秋悶悶地“嗯”了一聲,猶豫半晌,才緩緩說道:“你說……人會有前世今生嗎?”
寶鏡微微一愣,思忖片刻,才答道:“恐怕是有的吧。不過人族脆弱,即使轉世重生,元神和魂魄也被忘川之水洗盡一空,純白如紙,無法保留生前的記憶,再托生到嶄新的軀殼中,與前世已不能算作同一個人了。不像殿下您,鳳凰涅槃,浴火重生,這才是真正的不死不滅,無論重來多少次,殿下依舊是殿下。”
說完,寶鏡笑道:“怎麽了?殿下又不是凡人,怎麽會問這種問題?”
宴秋:“我就是問問……寶鏡,你說,我前世有沒有可能其實是一個人族?”
寶鏡哭笑不得:“怎麽會呢殿下,您是君上和君後唯一的血脈,世界上最後一隻鳳凰,怎會是卑微脆弱的凡人轉世?”
宴秋聽聞此言,下意識反駁道:“人族只是脆弱,並不卑微。而且,他們之中有的修真者也是很厲害的,未必不如我們。”
……就比如那個人。
寶鏡隻當它年紀太小,鳳凰作為祥瑞,又生來心善,對萬物充滿慈悲,因此只是笑著哄道:“好好好,小殿下說得是,那今日份的果泥能全部吃完了嗎?看看,把咱們小殿下都餓瘦了。”
看著自己圓滾滾的肚皮和肉乎乎的翅膀尖,宴秋:“……”
你認真的嗎。
總感覺寶鏡是在拿它當小孩子哄。
不對,它為什麽要說“當”?它這個年紀,在鳳凰裡頭,不就是尚未成年的小啾啾嗎?
宴秋歪了歪頭,綠豆一樣濕漉漉圓滾滾的眼睛裡滿是疑惑。
算了,應該不重要。
.落日熔金,雲層之上的晚霞染紅半邊天光,最後一絲余暉跳躍著沉入地平線,昭示著夜的開始。
宴秋卻還有事情要做,或者說,這個點,剛到他開始忙碌的時間。
——它要淨化冥河的魔氣。
小小一隻啾,立在高高的鳳凰台上,閉著雙眼,深吸了一口氣。
風與雲的流向突然變了。
無數絲絲縷縷、漆黑渾濁魔氣從地底破土而出,像是不可抗拒般的,朝著那高聳入雲的鳳凰台而去。
那絲絲縷縷的魔氣匯聚之後,已然變成無比可怖的龐然大物,蠢蠢欲動,仿佛下一秒,狂暴的龍卷風就能摧毀整片梧桐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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