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真是年輕啊……
終於鬧騰夠了,為首的一名領隊弟子期期艾艾地湊過來,躬身道:“多謝師叔出手相助,今日要不是師叔,恐怕我們幾人著實凶多吉少。”
他抬起頭,亮晶晶的視線看向謝輕言,滿是仰慕:“有朝一日我們也能像師叔一樣執劍天涯、俠義之名名滿天下便好了。”
謝輕言心下覺得有些好笑,嘴角弧度不變:“早些回去吧,此地魔氣甚重,恐怕還掩藏著不少髒東西。不是你們能對付的,我留下善後便可。”
其他人:“嗚嗚嗚嗚!”
謝師叔,不愧是謝師叔!
明明當年在他們這個年紀的時候,謝師叔就已經在修真界小有名聲,孤身一人踏遍各洲,歷練無數,留下無數仗義執劍的君子之名。
包括他的佩劍,江湖之人都稱之為“君子劍”……呃,雖然固然也有一小部分看臉的成分在,但從這也可以看出世人對謝輕言的印象和無數美好的讚譽。
幾人又是對著謝師叔一陣感謝……有一說一,他們一群人本來修為就不怎地,此時又靈力耗盡,硬留下來也是給謝師叔添麻煩,還不如乖乖早點回宗門,省得拖謝輕言後腿。
臨走前,謝輕言無意間瞥過其中一人,目光突然一凝,半晌,若無其事:“你那盞蓮燈,倒是有幾分特殊。”
那名弟子憨憨一笑:“嘿嘿,背後確實有些淵源……是幾年前的一次意外,我在歷練時被江師叔所救,他見我沒什麽拿得出手的靈器,便分了一縷靈力注入了蓮燈之中,從此這盞燈便成了克制邪祟魔物的絕頂神器,我將其煉化成了我的本名靈器。”
他此話一出,其余人瞬間炸開鍋:“……什麽?!你怎麽不早說?”
“江師叔?啊啊啊啊啊不會是我想的那個江師叔吧!”
“嗚嗚嗚嗚怪不得,從剛剛開始,我就感覺從內到晚都被聖光洗禮了,原來竟然是鳳凰的靈光嗚嗚嗚嗚!”
“那個,你能不能再做一次那個,就是那個……”
在大呼小叫哭天搶地嫉妒到眼紅的一群年輕弟子中,謝輕言最初的那縷深沉的目光很快被掩飾得恢復如初,視線從蓮燈收回,思緒卻一瞬間地放空。
啊……
宴秋。
的確是那個人能做得出來的事。
.寧可我負天下人,不可天下人負我。
謝輕言很早就明白了這個道理,並且對此深信不疑。
自幼無父無母,遭人欺凌,險些成為村子進貢給魔物的祭品,又在一場並非偶然、吞噬一切的大火中倉皇出逃,成為唯一的幸存者,一路顛沛流離,拜入昆侖。
所以對如今的一切,甚至被世人誦讚為“君子劍”,他心下只有嘲諷的好笑。
——他知道自己是為了什麽。
並不是什麽狗屁的天下蒼生,可笑的拯救世人。
他無比清楚。
……僅僅只是因為那個人。
那個人能為了黎明蒼生幾經生死,也會路遇無助窘迫的後輩時心軟歎息,分出一縷靈力注入對方的靈器之中。
江宴秋就是這樣的人。
就像陰暗的、只能在夜間出行的怪物,也會為了能靠近仰望渴慕的那道光芒,把自己偽裝成正常人的模樣。
謝輕言時常心想,當初入門試煉時猶豫再三、不願令他入門的那些昆侖修士,他們的擔心其實是完全正確的。
……因為他就是一個再徹底不過的怪物。
就像他當初衣衫襤褸、滿身傷痕、面無表情地向倒滿燭油的地面扔下火把一樣——他時常壓抑不住內心那些陰暗又暴虐的想法。
表面言笑晏晏,與人談笑風生,腦海中抑製不住浮現的,卻是將那人周圍趨之若鶩的一群該死的蒼蠅狠狠按進泥水堆裡,把那些覬覦肮髒的眼球狠狠踩爆,讓他們再也不能用那樣惡心的眼神看向那個人。
怪物就應該生活在陰溝之中。
他本應該萬劫不複。
但是那人卻朝他伸出了手。
他就像是猝不及防被剝開外衣、剃光皮毛的困獸,一覽無余、倉皇無措地展現在那人面前,被光芒刺得淚流滿面,也忍不住通紅著眼死死看去。
於是一眼萬年。
於是……他開始想學著做一個正常人了。
小心翼翼地收斂好尖銳的利刺,每當那些陰暗的、暴虐的念頭浮現時,就狠狠地掐住掌心,直到那片皮肉血肉模糊。直到後來,那片皮肉麻木到再也感受不到疼痛。
慢慢地,他好像真的可以偽裝得天衣無縫。
假裝自己不是生來的怪物,假裝自己可以正大光明、肆無忌憚地站在那人身邊。
可是……
可是啊。
他肮髒的、低賤的、卑微的目光,投射出的,只有那人再圓滿不過的善。
他們是那麽的般配,他們站在一起時,那人的眉眼和發梢,都訴說著再明顯不過的笑意與愛意。
——是那人親手拽著他的手腕,將他從深深的、隻一步便踏錯的沼澤中拽起。
他又怎麽忍心。
……親手玷汙。
就像戲台上恩愛的君子與佳人,一曲唱罷,好一對佳偶天成、無比般配的璧人,他坐在台下微笑鼓掌,欣賞這一出再完滿不過的戲劇。
他雖是“君子劍”,卻並非那人的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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