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不知道先生有多難請,一節課要花多少錢?你知不知道女孩子不讀書、不認字的後果?你知不知道,樓裡許多姐妹從前過的什麽樣的日子?”
小鵲仙閉了閉眼,才繼續說道:“被親叔叔賣進青樓裡,去服侍那些年紀比你爹都大的老男人!”
小丫頭被嚇傻了,呆呆的一句話也不會說。
“你是不是記吃不記打,我還說歹說分不清,還想去過以前那樣的日子?行,你今天只要給我一句準話,往後我再不管你,隨你愛做什麽去!”
那小丫頭只是那日恰巧犯了懶,被小鵲仙罵得這樣凶也不敢還嘴,甚至還哭著揪著對方的裙子布料,哭得氣都喘不上來:“鵲仙姐姐,我不是故意不聽你話的,以後再不敢了!嗚嗚嗚你不要不管我!”
——她是分得清好賴的。
雖然年紀小,但誰一邊罵她一邊又是真的為她好,誰笑眯眯地給她一口熱飯吃,轉手把她賣進青樓回家數錢……
她心裡門兒清呢。
江宴秋尷尬不已,但人是他帶出來的,隻得硬著頭皮把人擋在身後挨訓:“好了好了,都是我的錯,是我把人拐出去的,不關她的事。”
他發誓他真的沒想影響人家學習啊,只是考慮到素質教育,勞逸結合,見人小姑娘學得一臉菜色快吐了,才想著把人帶出來透透氣的。
誰知道頭回作案就被大家長抓了個正著,兩人一起被罵得狗血淋頭。
小鵲仙卻瞪他一眼,轉身走了。
獨留江宴秋一人摸不著頭腦。
.後來,江宴秋也老老實實跟人道歉了。
自己不應該為了一己私欲影響大家的學習進度,應該鼓勵大家用功刻苦,努力拚搏雲雲……
說到後來,小鵲仙自己先繃不住了,噗嗤一笑。
她眼神裡閃過一抹複雜的神色,才慢悠悠道:“算了,念在你是想為大家改善夥食,這次不怪你了。”
“你啊……保持現在這樣,也挺好的。”
江宴秋把人哄好,明智地把“其實是為了照顧陳婆婆的生意”這句話咽回肚子裡。
.小鵲仙很倔強地看著他,脫口而出的第一句竟然是:“為什麽要回來?”
她似乎比江宴秋本人還生氣、還在意這件事:“你好好當你的仙師,為什麽要回來?為什麽要趕在這種時候替人出頭!”
——你明明就應該學聰明一點,不應該跟什麽玉仙樓扯上關系,更不該為了她們,跟九皇子的客人、那些紈絝貴族起衝突。
無論哪一件,明明都對他沒有任何好處。
他已經是不染紅塵、高高在上的修真者了,就應該狠心地跟凡人劃清界限,再不回頭。
江宴秋卻理解錯了,以為她是在嗔怪,自己回來了也不知道回去看看。
——他本來已經打算好了,臨走前跟小師叔一道偷偷回去看一眼她們。
……就一眼。
此時此刻,他終於直視了心底的懦弱。
也終於,忽然明白了昆侖那條門規,背後的深意。
他憂懼紅顏枯骨,憂懼故人不再。
憂懼前路險阻,處處虎穴龍潭,將好不容易擁有了新的生活、走上正軌的她們,卷入一條刀光劍影的歧路。
所以乾脆,把自己埋成一隻鴕鳥。
眼下雖然進度提前了,還是在這種場合尷尬地碰上,江宴秋還是下意識地擺正自己的姿態,道歉哄人:“抱歉抱歉,我早該回去看看的。這不是——”他微歎一聲。
“……近鄉情怯麽。”
仿佛只要他不去看,原先的一切就能被時光定格。
他還是那個整日坐在簡陋的小書房,為下個月的戲本咬著筆杆、埋頭苦想的“江宴秋”。
.小鵲仙下意識反駁:“誰要你來看了!”說完,她自己也覺得語氣衝了些,抿了抿唇。
身後本想歡呼雀躍的小姑娘們,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覷,不敢說話了。
——她們大多是被父母發賣的女兒,或是家裡實在窮得揭不開鍋,哪裡有口飯吃就去哪裡的難民,大多是江宴秋回了江家之後,才來樓裡的。
玉仙樓對這些姑娘來者不拒,簽的身契的內容也完全改了。
一天三頓飽飯,按月結工錢。年齡小的,樓裡免費養著,等到能讀書認字的年紀,就一邊跟著先生上大課,一邊做些工錢抵自己吃的大米飯。
彈琴、畫畫、給人抄書,哪怕做雜活養活自己……也不許入那下九流的行當。
在她們眼裡,玉仙樓裡的姨母姐姐,都是頂頂好的人,長得好看又心善,一個個都是女菩薩。
偶爾有人唏噓著提起那位傳說中的“江公子”,卻很快被人瞪眼捂嘴,不許再說了——江公子是被頂頂有名的大家族接回去學仙術了,將來要當威風凜凜的江仙師的,可不能被人知道曾經在她們這兒生活過。
以至於後來的小姑娘,漸漸都不知道“江宴秋”這個人了。
其中一個弱弱問道:“鵲仙姐姐,這位公子不是幫了咱們的恩人嗎?怎麽還朝他大呼小叫的呀,我們不如把人請回去喝杯茶吧。”
“對呀對呀,鵲仙姐姐。”
小鵲仙被她們嘰嘰喳喳的吵得頭疼:“都不許說話了。”
眾人瞬間閉嘴,眼巴巴地看著她。
江宴秋:“正好,我也回去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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