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時報警了嗎?”秦青又問。
“報了。”
“警察怎麽說?”
“我不知道,我還很小,不會有成年人告訴我這種事。我只知道兩天后警察就結案了,我爸爸從外地趕回來,抱著我哭了整整一夜,我媽媽闖進房間想要把我從我爸爸的懷裡搶走,掐死我。為了穩定她的情緒,我爸爸不得已把我送到了爺爺奶奶家,直到兩年後才被送回來。”
葉戎崢睜開赤紅的眼,直勾勾地看著秦青,慘然一笑:“你看,我就是這麽一個糟糕透頂的人。我從小就背負著罪孽。我是殺人凶手。你說得對,我不配得到你的喜歡,我甚至不配活著。”
沙啞的嗓音帶上了痛到極致的顫抖。
如果不曾認識秦青,他不會知道,原來自己如此渴望從深淵裡爬出來。
如果不曾認識秦青,他也不會知道,原來自己有一天會如此迫切地想要活下去!
他站在看不見盡頭的漆黑隧道裡,隧道的最深處有一個無論多麽極速的奔跑都無法觸碰的光點。
那個光點,就是秦青。
他會一直跑一直跑,跑到力竭……
他笑得那麽苦澀,握著秦青的手卻死也不想松開,眼眸牢牢鎖定秦青的臉,像死刑犯等待最終宣判一般等待著秦青最後的決定。
會被討厭、排斥、恐懼,然後疏遠吧?
然而這些情緒,秦青都沒有。他垂著眼眸兀自愣神。
996蹲坐在他腳邊,敞開了說道:“這就是攻一的心靈創傷。他覺得他對不起他全家,更對不起死去的弟弟,所以每天都在折磨自己。他飆車,他打拳,都不是為了好玩,而是為了找死。雲思羽長得很像他死去的弟弟,只有跟雲思羽在一起,他才能漸漸拋掉這種負罪感。他媽媽的精神病,也是被雲思羽治好的。可以說雲思羽的出現為他們全家人帶來了希望。”
996甩著尾巴感歎道:“這是一個非常美好的救贖的故事!”
“不,這是一個母親弑子的恐怖故事。”秦青忽然在心裡說道。
“喵?!”996驚呆了。
“你不覺得這個故事裡的某些人,反應很詭異嗎?一個母親在小兒子重傷之後不急著打120求救,反倒揪住大兒子不停咒罵。要等到自己的父親趕來才能把小兒子送去醫院,這是一個母親的正常反應嗎?她真的想救活自己的孩子嗎?”
秦青抿緊薄唇,語氣漸冷:“小兒子受了重傷,作為當時唯一在場的監護人,母親不曾自責,不曾悔恨,更不曾想辦法挽救,反倒指著站在三樓,還什麽都不知道的大兒子,口口聲聲說他是凶手,這正常嗎?就算她非要找一個人承擔責任,最該擔責的不應該是她自己嗎?”
996仔細想了想,眼睛不由瞪圓。
“玻璃珠當天沒找到,卻在第二天由外公親手交給葉戎崢,還特意強調,讓葉戎崢不要忘記自己是殺死弟弟的凶手。這正常嗎?這像不像是一種洗腦?如果我是孩子的親人,我恨不得找最專業的心理治療師,徹底洗去孩子的記憶。我怎麽可能用如此殘忍的方式讓他銘記這段痛苦,讓他負罪一輩子,讓他自暴自棄?這與親手毀掉他有什麽區別?”
996的大腦袋已經不能思考了。它張開嘴,一下一下抽著涼氣。
“外公這麽做是為什麽?他把一個孩子推出去,面對警察的審訊和法律的審判,他在保護誰?有誰會比他的外孫更重要?”秦青用極致冰冷的語氣在心裡問。
答案已不言自明。除了親生女兒,還有誰會比外孫更重要?
“假,假的吧!你又在編故事吧?”996不敢相信這個荒謬的結論。
母親殺了小兒子,然後讓大兒子背黑鍋,這也太冷血,太變態了!
“世界上哪裡會有這種母親!我不相信!”996連連搖頭。
然而它話音剛落,葉戎崢的手機就響了,一個視訊電話打了過來,屏幕上顯現出“母親”二字。
葉戎崢開始顫抖,開始冒冷汗,開始露出痛苦的表情,然後慢慢松開了秦青的手。這個視訊電話就像索魂的惡鬼,足以把他整個兒吞噬。
但他無路可逃,也不能逃,因為這是他的罪!
“媽媽。”電話接通了,他沙啞地喊了一聲。
“你在哪兒?你快回來!”電話裡傳來的卻是一個男人的聲音。
坐在茶幾對面的秦青站起來,走到葉戎崢身旁,彎腰看去。
一個滿臉憔悴的中年男人正疲憊不堪地揉著太陽穴。忽然,一個披頭散發的女人從他身後冒出來,瘦骨嶙峋的臉猛然湊到攝像頭前,像一張放大了的鬼面。
她死死瞪著葉戎崢,尖叫道:“你把小雨還給我!你這個殺人凶手!小雨呢?小雨被你弄到哪兒去了?你是不是把他殺了?你這個魔鬼!我要用火燒死你!我要殺了你給小雨報仇!”
女人歇斯底裡地咆哮著,蹦跳著,發了瘋地撕扯自己的頭髮。
中年男人連忙起身把她抱住,一邊吻她的臉頰和額頭,一邊溫言細語地安慰。這就是葉戎崢的父親。即使妻子已經瘋了,他還是愛她。
“你快回來,你媽媽需要你!”中年男人背對攝像頭站著,用力抱緊自己的妻子,冰冷而又強硬地下令。
“我馬上回來。”葉戎崢掛斷了電話,轉頭看向秦青,顫動的眼瞳裡連淚光都已消失,隻余下一片死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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