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方看起來和他差不多大,個子似乎比他高一點,然而身材瘦弱,面帶病態。在看見他後,男孩松了口氣:“太好了,總算找到你了。”
“你怎麽知道我的名字?”應夏卻向後了一點,戒備地看著對方。
那個男孩也不生氣,拍了拍褲子,咳了兩聲,就這麽坐在他旁邊:“村裡每個人我都認識的,你今天早上和瑛姨回的村吧,大家都在談論你。”
他見應夏還是很警惕,於是笑了笑:“我叫任秋,喏,就住在這附近。瑛姨說看見你往這邊跑了,讓我們幫忙來找。”
說著,他拉起應夏的手:“走,回去吧,都飯點了,再不回去瑛姨都等急了。”
“……她才不會等急。”應夏小聲說。
“啊?”
“你別管我,
讓我自己呆一會兒。”他說。
說完,他閉上了眼。
“可是天色已經很晚了哦。”任秋溫柔地看著對方鬧別扭的樣子,“你再不回去,樹林裡有野獸要下來了哦。”
“……樹林裡怎麽可能有野獸。”
“是真的,不信你看山上的廟。”任秋看著少年倔強的側臉,胡編亂造著,“那座廟就是用來祭祀狐大仙的,夜裡經過那裡,就能看到有鬼火在冒呢。”
然後,他終於在對方細細密密的呼吸聲中,聽見了回復。
“……我不想回去。”應夏閉著眼。
“為什麽不回去?心情不好麽?”
“不為什麽。”應夏冷冷道,“我討厭這裡。”
“哦……”男孩自以為得到了正確答案,他側著臉看著對方,勸解道,“你畢竟是從城裡來的嘛,剛來幾天不適應很正常,等過幾天習慣了,你就能適應了。”
“……”
“江村這邊天氣很好的,空氣也很清新,山和水都漂亮,等到春天時,山上漫山遍野的花都是紅燦燦的。地裡有田鼠,還能下河抓魚呢。”男孩興致勃勃地細數著,“山裡的果子也好吃,夜裡還能看星星……總之,等你在這裡呆久了,就是有人請你回去你都不想回去呢……就像我……”
他的話刺痛了應夏的神經。
應夏睜開了眼,任秋以為自己的勸說起效了,於是加大力度說:“你在這裡呆著,你媽媽得多擔心啊,她肯定急壞了。”
——她不會。
她甚至都沒給他,打一通電話。
“走吧,我們回去吧。”任秋又來拉他,“以後鬧別扭別跑這麽遠了,萬一出了事,你家人肯定很擔心你……”
“……我跟你們這種人不一樣的。”他咕噥了一聲。
“嗯?”
男孩像是沒聽清,應夏於是放大了聲音:“我和你們這種人是不一樣的,我早晚是要回北京去的!”
他吼得太大聲,就連鄉野裡的田鼠也抬起頭來。而那個被他惡語相向的男孩,卻只是錯愕地看著他。
一時的激情澎湃後,是更為深沉的空虛和頹唐。他想站起來,卻因為低血糖而腿軟,隻好坐在田埂上,將頭埋進膝蓋裡。
他想哭了。
他想北京,想他的家,想他曾經的父親
,和棄他而去的母親。他不喜歡這裡,他討厭江村。幾千畝的江村,幾千根電線杆,一千多塊的手機,卻連個電話鈴聲也不響一下。
好半天,他才在單調沉悶的蟬鳴,和澄碧天空下鋪天蓋地的、被電線所劃分的寂靜孤獨中,聽到了那個人溫厚的聲音。
“你本來就是要回去上學的啊。”任秋說,“阿爾卑斯,吃不吃?”
他好半天才抬起頭,那一刻,他前所未有地感到慌張,就好像一隻顛沛流離的野貓,在漫長的毫無目的的流浪後終於聽到了來自他人的呼喚聲。為了掩飾那份懼怕與慌張,他從對方的手心裡搶過那顆快被捂化的在他看來極為廉價的糖果。
黏糊糊的。
甜的。
“……你不要傷心了。”那個人笨拙地說著,“不想回去的話,就去我家吃飯吧,我媽的手藝可好了,我姐今天也剛從城裡回來呢……”
“……要不這樣吧。”男孩突發奇想地想著,“我陪你到廟裡面去許個願吧,那座廟的許願池很靈的呢,以前我們家就是在那裡面許了願,靈得很呢……”
他絮絮叨叨地安慰著對方,應夏卻完全沒有將他的話語聽進耳朵裡。
我會回北京的。他一邊舔著嘴裡廉價的甜味劑、一邊努力發狠去想,我會回去的,我會考試過去,我會工作過去,我會坐火車、坐飛機過去。他會在那裡努力生活,過得很好,比所有拋棄他的人,都活得更好!
我會回那裡去的,那裡才是我的世界,我應該存在的,屬於我的世界。
那時的應夏,曾無比篤定地這樣想著。
應夏從漆黑的夢中醒來,初次來到江村的記憶還在他的腦內回蕩著,像是潮水又像是浪花,隨著他的思維在金色的麥浪裡,蕩了很久很久。
時間還早,他放任自己在床上躺了一會兒。他翻了翻手機,沒有從北京發來的短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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