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槐的天真善良再次超出了畫家的預料。他再次感覺眼前這個青年靈魂清澈超過他人,並更加地想要奪取他的靈魂。
“你太善良了。”畫家無奈道, “即使我死了, 這也與你無關,你不必背上良心上的譴責。你知道這個世界上最沉重的東西是什麽嗎?就是良心所受到的譴責。它太重了, 遠超出你的承受范圍。”
——即使我死了,這也與你無關?
‘想要奪取我的靈魂, 卻想要逃脫我的製裁,嘖,這個人還真是想得美啊。’林槐想著,‘想要逃?可沒那麽容易。我最喜歡做的事就是讓別人得罪我,然後再製裁這些得罪我的人了。’
林槐於是翹起腿來, 堅定地搖了搖頭:“你的死亡,會和我有關。”
盡管林槐的物理重擊還未抵達畫家的身上,他的話語卻已經像一柄大錘,狠狠地錘向了畫家的心靈。
“……你太無私了。”畫家笑了笑,眼角浮現出睿智的笑紋,“有時候無私並不是一件好事,它反而會變成……別人對付你的武器。”
畫家的睿智發言讓林槐也很受觸動,他於是道:“你放心,我絕不會允許其他人或鬼來搶走我的快樂。”
兩人相視一笑,彼此的心意都在笑容裡。
夜深沉,窗邊的八幅畫
中漸漸傳來了異動。
“嗚……嗚嗚……”
哀婉的哭聲,從其中一面黑布下隱隱約約地傳來。
畫家記得哭聲的主人。那是他的女學生,是一個家境貧寒但又很有靈氣的女孩。女孩穿著白色的布裙,捧著一束向日葵,在一個陽光燦爛的假期的午後心血來潮地回到了恩師的畫室中……
她走進了那間畫室,從此再也沒走出去過。
畫家有些焦慮,他抿了抿嘴角,用余光瞥了林槐一眼。
林槐專注地展開自己所帶來的畫卷,似乎對那陣哭聲毫無察覺。
畫家微微松了一口氣,卻依舊不敢怠慢。他原本想找個借口去陽台上處理一下,卻被林槐所展開的那幅畫卷吸引了全部的注意力。
“這……”
畫家屏住了呼吸。
在絕對的“美”之前,就連呼氣與吸氣,都成了對藝術的褻瀆。
“這幅畫是……”
“這幅畫是,‘蘭’。”
幽幽蘭草中,黑發如瀑的少女哀婉地看著他。她容貌柔美、眼神靈秀,眼中卻蘊著浩渺煙波,是化不開的若水哀愁。
她眼波盈盈,像是穿越了宣紙,將自己的愛恨幽怨傳遞給畫外之人。
看著畫家癡迷的眼神,林槐微笑著偷偷把自己的手從畫作裡抽出。
上面還卷了一些女鬼的頭髮。
‘和之前的道具不太一樣,這個四美圖裡面的女鬼,還有些叛逆啊。’林槐將那幾縷被他扯掉的長發扔到地上,‘早點聽我講道理不就好了?非要被我扯掉頭髮弄哭。’
“傑作……簡直是傑作……”畫家喃喃著,“你是從哪裡得來這畫?這名畫師……又是誰?”
“是一名女子。”
“太美了,太美了……”畫家小心翼翼地伸出手,隔著空氣撫摸畫作,“這簡直,簡直是……”
漆黑如海藻般的長發,卷上了他的指尖。
畫家對此恍若未聞。他在林槐的邀請下,一幅幅地欣賞其他的畫作。
白雪紅梅,竹林墨客,東籬美人……每一幅畫作,都美不勝收。
“神異,簡直是神異!”畫家難以遏製心底的激動,“難以想象這幾幅畫竟然出自人類的手筆,只是看它一眼,我便感覺自己已身臨其境,幾乎就要走進畫中,而畫中的美人,就
要走到我的身側……”
林槐把蘭畫裡伸出來的一撮頭髮再次拍進畫紙裡,發自內心地感慨道:“您真的很有藝術鑒賞力。”
畫家:“在看到它們的那一刻,我寒毛直立……我想,那一定是一種被宏大的美麗所震懾的力量。我能感覺到那些畫者的靈魂,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感覺……靈魂共鳴的感覺……”
林槐拍了一掌梅花,把其上浮現出的寒霜全部拍回了畫裡:“您真的很有藝術鑒賞力。”
“我很難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所有的文字,在這一刻都那樣蒼白無力。”畫家用手捂住自己的眼,“在看見它們之前,我從未想過藝術竟能抵達這樣高等的境界。在看見它們之後,我才意識到,我自詡藝術家,居然虛度了那麽多年的時光……我簡直是白活了這麽多年。”
林槐拍拍他的肩膀,另一隻手順手折斷了從竹畫裡伸出來的、如刀般鋒利的竹筍:“你以後絕對不會有這樣的感慨了,也再也不會白‘活’了。”
——畢竟你都死了。林槐想著,試圖用樂觀的精神感染畫家。
畫家顯然很受觸動。
四幅畫暫時性地偃旗息鼓。林槐和畫家再次坐在了茶幾兩側。在被眼前的藝術所震懾後,畫家想要得到林槐的靈魂的心情,也更加濃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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