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人並不回頭。
他的身上還帶著濃濃的血腥氣,步履也蹣跚,咬著牙,卻還是一步步地往外走,聲音也是冰寒至極。
這個人利用她、幾次騙她的帳她還沒算呢!
秋然幾乎就在這一瞬間憤怒了起來,她按著地面,想從地上爬起來,然而她的腳踝似乎崴了,再起不能。她於是隻好壓著脾氣道:“你叫我滾?憑什麽?你以為你是誰?”
“是誰?”那個人的聲音裡幾乎帶著最惡毒的冷意了,“你愚蠢,惡心,濫用善意,永遠學不會變聰明,永遠只會被人利用,永遠只會被人利用著自己做出犧牲,還自以為大義凜然,自以為人人都會感激你們的犧牲……”
“像你,像你們這樣的人……”
那個人頓了頓,然後,加快了腳步。
“滾,”他沙啞著,帶著血腥氣地說著,“我再也不想看見你。”
那個人分明騙了她,卻又在她依照他計劃、將死的那一刻縱身跳下了棋盤。
那個人分明用命救了她,卻又在如今,用仿佛看見蒼蠅似的惡心語氣,讓她滾開。
那個人在騙人時一貫溫聲細語,平日裡一貫文質彬彬。可這一刻,卻用最冰冷、最惡毒的語氣去嘲諷她。
——即使剛才,分明是他,救了她。
——他方才這樣的語氣,到底只是在罵她……還是罵某個曾棄他而去的人?還是……
也在罵,剛才義無反顧地跳下懸崖的他自己?
這個從來只相信等價交換,只相信利益分割的商人,方才跳下來時,到底在想什麽呢?
他如今提著燈走進黑暗裡,一步步離開,拒
絕解釋,拒絕道歉,更拒絕他人的道謝,他到底是為了什麽呢?
秋然終此一生,都再也沒能得到這些問題的解答。她崴著腳,坐在黑暗的樹籠裡,眼睜睜地看著夏星野拖著滿是血腥味的步伐,遲緩而堅定地離開。
——他就像是一個被丟掉了鑰匙的鎖,從此顛沛流離。又像是一個再也無人能解開的謎。
……
“喲,一起跳下去了啊。”
灰衣的人偶師站在棋盤邊緣,踮起腳尖往下看。眼見著兩道身影已經看不見,他非常遺憾似的,搖了搖頭。
“都說好了要和我一起獵殺其他玩家,怎麽突然就自己去找死了呢?真是搞不懂你啊,雖然說,等其他玩家都死之後,我還是會把你也殺死的……不過,至少那個時候,除了獵殺隊友的獎勵之外,我還能得到你的人偶……”灰衣人攤開雙手,“這下好咯。跳下去了,天知道這底下是哪裡,屍骨無存,也撿不到你的人偶了……”
他像是真心為此感到特別遺憾、特別痛心疾首似的,用腳狠狠踩了踩棋盤。
“這下好咯,不過剛剛殺了那個女人,也得到了離開棋盤的資格了。”灰衣人自言自語著,將鑰匙從衣兜裡拿了出來。
他手裡握著的,是屬於“暴怒”的橙色鑰匙。鑰匙上還染著血,他方才很費了一股子勁,才從那個女人的手裡奪來了這樣東西。
屬於《李爾王》的“暴怒”是他的,而這個棋盤,屬於《灰姑娘》的“貪婪”也會是他的,唔,剛才鏡面迷宮的“嫉妒”不知道被誰拿走了,不過灰衣人也不急,畢竟……
畢竟,所有玩家終究都是要匯聚到那扇離開的門前的,他只需要在門前向剩余的玩家下手,就能得到所有的鑰匙了。
這個計劃的確誘人並輕松。不過……
“早知道,在迷宮那裡我就該把你殺了,唉,稍微做個好人,讓你多活一會兒,真是好人沒好報啊……”灰衣人扭了扭自己的脖頸,“幾個小時的功夫,就讓自己蒙受了這麽大的損失,這個世界,實在是對好人太不友好了——”
“我也是這麽覺得的。”
“每次付出一點善良,反而會自己蒙受損失。”
“好巧,我也是。”後面那個人的聲
音裡滿是深以為然,“我的真誠和友善,也總是讓人想要避開我。”
灰衣人:……
只是那一瞬間,他全身的寒毛都下意識地繃緊了!
這些年來,灰衣人作為高級場最有名的人偶師,那可是要風得風,要雨得雨,整個高級場的人都知道他是個不擇手段的瘋子。營地裡私底下有個不成文的“絕對不能惹的人”的排行榜,他對此並不在意,但很明顯知道自己在榜上絕對處於前列。
這麽多年來,他早就忘記了害怕是什麽感覺。可當他意識到自己聽見了那個來自自己背後的聲音後……
他全身的關節,都在那一刻,痛了起來!
他緩緩偏過頭去,所看見的,是一個身穿紫色風衣的年輕人。那個年輕人很頎長,風衣下的腰甚至很纖細,紫色長褲裡的雙腿也是直而長,穿著黑色的靴子。
他側著臉,略長的黑發於是垂下來,遮住了他的臉,只露出瑩白挺翹的鼻尖,和長而翹的睫毛。
然而只是這麽一眼,只是這麽看不清臉的一眼……
人偶師,便認出了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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