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此處,滿場都靜了下來,楚倦捧著白瓷薄如蟬翼的杯壁順著他們的意思接下去:“哦?陳大人何出此言?”
陳國公敦厚的面上含笑:“這楚相難得還不知道嗎?陛下不是說要收回梅古官道?”
這就是禁庭當中的機密了,除了殷今朝和楚倦外只有少數幾人知曉,士族雖不至於隻手遮天也確實底蘊深厚。
梅古官道連同皇城和南北,北至江南,南跨侒山西側,這些年來一直為世家所壟斷,也正是這條規模龐大的官道連同了士族和各州,可謂士族的命脈,殷今朝是一上來就想直接把士族的動脈給他切斷了。
比上一世的手段還要更為激烈,怪不得士族恨他入骨。
楚倦修長的手指抵在杯壁之上並不避開,直言道:“這倒確是陛下的意思。”
聽見楚倦確認,哪怕是早有準備,何邛其嘴角都不由得抽搐了一下,他面上笑意一寸一寸消散殆盡,靠在檀木椅上:“楚相也是知道,梅古官道就是我等性命,絕無可能拱手相讓,陛下如此作為,實在叫我等寒心不已......”
早知如此他們就該在那小崽子還未長成前就給他一刀。
楚倦倒是並不意外他們此刻的陰鬱,換了誰命根子被抄了都忍不了,他面上還含著淡淡笑意,徐徐轉動手中瓷杯:“不知諸位大人是如何想的?”
何邛其猝然睜開雙眼,他身形乾癟,然而眼中光芒凝練如刀,緊盯著楚倦一舉一動:“楚相是聰明人,今日既然來了,又何必明知故問。我倒是想問一問,楚相是如何想的?”
這話說的,把這誅九族的罪過一下子讓楚倦起頭了。
四雙眼睛俱是銳利的釘在楚倦身上,想從他的臉上找出什麽破綻,然而那清俊如謫仙一般的青年只是微微一笑,如春風拂面。
“倦出身士族名門,本就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今日既然來了便是我的答案了。”
他表態的如此清楚明白倒是讓另外四人一驚,下意識對視了一眼,皆是從對方眼中看見狐疑,何邛其手中的念珠轉的格外快了一些,一雙渾濁的老眼幾乎陷入青年那雙漆黑的眼裡。
“素來聽聞楚相和陛下師生情深,如今陛下如此愛重楚相,這恩寵就是放在我朝建朝以來百年內也未有第二人,楚相是為何,竟毫不顧念師生之情嗎?”
這是性命攸關的大事,不牽連進來楚倦就會一直是高高在上的新帝太傅,一但失手就是萬劫不複。
如今天下說一不二的青年卻已站了起來,窗外起了寒風,吹起他藏青衣袍衣決翻飛,他站在那裡便如一棵青松,語氣莫名蕭索。
“狡兔死,走狗烹,陛下如今是把我放在烈火烹油之上,可月滿則虧,水滿則溢,陛下多疑寡恩陰晴不定,今日屠刀落在諸位頭上,那明日,屠刀未必就不會落在我的頭上。”
何邛其雙眼微眯,楚倦說的不錯,殷今朝喜怒無常陰晴不定,殺人如麻,他們本就是準備拿這話勸楚倦的,倒不想此人竟也看的如此清楚。
“況且,一人之下如何比得上真正的萬人之上?”
何邛其思索間驟然聽見這話整個人豁然抬頭,眸中似有利劍射出,連手中翻動的珠子也停了片刻,竟是一時失語。
楚倦只是站在那裡背對著諸人,背影自有一股桀驁之意,竟是並不屬於殷今朝半分。
一直等到楚倦的身影消失在路的盡頭,何邛其才緩緩站了起來,他雖然乾癟卻身量極高,站起來有種陰森之感,不無諷刺的嗤笑了一聲 ”我還以為是何等清高人物,外界傳言光風霽月一代賢臣,原來也不過如此。”
“不過都是些乳臭未乾的毛頭小子罷了。”
不過如此倒好,省卻了諸多麻煩,士族不在乎誰登臨帝位,而是想保住他們超然都地位和財富。
夜色已深,楚倦回去的時候孟春欲言又止,轉過頭髮現殷今朝在府外等他。
君不臨臣府在殷今朝這裡卻是屢屢壞了規矩,可若是要楚倦大半夜不去睡因為殷今朝想他就去宮裡陪這小混帳也是絕不可能的。
殷今朝伸手攙扶著楚倦下來,末了握了一下楚倦的手松開時已塞進去了一個溫燙的湯婆子,隱約帶著一絲龍涎香,像是殷今朝慣用之物。
“老師,外頭冷,我們進去說。”
初春的天還是冷的,楚倦雖是推脫養病,身體確實一日不如一日的在虛弱下去,千裡宴雖早已停藥但沒有解藥畢竟不能解。
春日料峭,對於楚倦來說總是難熬一些。
書房內早已被炭火熏的暖熱,孟春過來準備為楚倦解下披風被一隻手攔住了。
“朕來。”
竟然是殷今朝要親自服侍楚倦,孟春震驚的說不出話來,竟一下子忘了阻攔,就那樣靜悄悄的看著殷今朝替楚倦解了皮膚和帽子放到了木架上。
“老師這個時候才回來是去了哪兒?”殷今朝坐在楚倦對面,很想去握住那雙清雋的手捧在掌心裡給他暖著,卻知道會惹惱老師沒敢動。
“我去了哪兒陛下當真不知道嗎?”楚倦聲音涼嗖嗖的。
若是真的不知道就不至於大晚上還特意出宮一趟了。
“是聽暗衛說老師去了倚梅山莊,那群老東西是準備動手了麽?可有為難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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